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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極對話(6)


  話題:4:我的寫作觀

  「我寫作有三原則:信、達。『信』是講真話,『達』是文字要清晰,還有就是要『趣味』。

  ——沈君山

  「我的文章是身教,不是言教。印度詩哲泰戈爾有句散文詩:『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這是對我最好的解釋。」

  ——三毛

  三毛說:「我常看沈先生的文章。(沈君山笑著:謝謝!謝謝!)我比較喜歡看跟自己風格不同的作品,記得沈先生曾提過宇宙黑洞的問題。當然,沈先生的文章不僅止于文學方面,我想我不能做評論……」

  沈君山說:「我想大家都很希望您談談自己寫作的情形。您的作品擁有廣大的讀者群。——啊,我想起最近那篇《背影》,相當感人。」

  三毛略一沉思,然後說:「我嗎?我寫的就是我。「我認為作家有兩種:一種是完全憑想像的,譬如寫武俠小說的金庸先生,我非常欽佩他。我通常沒有多餘的時間看武俠小說,但金庸的作品每一部都看。在創作上,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他寫的東西都是無中生有,卻又非常真實動人,形式上是武俠小說。

  「我曾對金庸先生說:」你豈止是寫武俠小說呢?你寫的包含了人類最大的,古往今來最不能解決的,使人類可以上天堂也可以入地獄的一個字,也就是『情』字。「我跟金庸先生的作品雖然不同,就這點來說,本質是一樣的,就是寫一個『情』字。中國人不太講這個字,因為講起來總覺得有點露骨吧?

  「我是一個『我執』比較重的寫作者,要我不寫自己而去寫別人的話,沒有辦法。我的五本書中,沒有一篇文章是第三人稱的。有一次我試著寫第三人稱的文章,我就想:我不是『他』,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我又回過頭來,還是寫『我』。

  「至於要分析我自己文章的內容,是如何醞釀出來的,我想我不能——」

  沈君山立刻接著說:「就是您寫文章前的一段經歷,是不是一個意念要醞釀很久才寫得出來呢?」

  三毛似乎透露了夢裡的消息:「有一個故事已經埋藏了九年還沒有寫出來,但它總是跑不掉,常常會回來麻煩我。這是一部長篇,我想可能到死都不會完成,可是它一直在我心裡醞釀,就是不能動筆。我希望有一天,覺得時間到了,坐下來,它就出來了。所以說,寫作的技巧不很重要,你的心才是重要的,對我來說靈感是不太存在的。

  「看起來我的作品相當感性,事實上它是很理智的。如果我過分有感觸的時候,甚至自己對自己有點害怕。像這半年來,我只發表一篇較長的文章——《背影》。

  「在幾個月前,報社的朋友常常跟我說:這是你最適合寫作的時候,我總是跟他們說,「你們還是等,因為我在等待一件事情,就是『沉澱』。我也的確把自己『沉澱』了下來,才發表了《背影》。」

  《背影》好像也被選入《讀者文摘》中文版。什麼時候可以推出,是大家關心的問題。於是三毛就這一點加以說明:《背影》雖然入選,刊出日期未定,因為他們要做很多的考證,很重視真實性。

  「我的看法呢,一個藝術到了極致的時候,到底是真的或假的,根本就不重要了。但是《讀者文摘》要對它的讀者負責,認為刊登的作品必須是真實的。

  「《每月書摘》把我的作品翻譯成十五國的語言,不過,我並不很看重它被翻譯成幾國的文字,因為我看得懂的也很少。我認為作家寫作,在作品完成的同時,他的任務也完成了。至於爾後如何,那是讀者的再創造。

  「最近回臺北來,碰到一個困擾的問題:就是參加座談會時,很多人對我說:『你和我想像中的並不相同。』我覺得這也很好,於是跟他們說:『不必與想像中的我相同,因為你看我文章的時候,已經是你個人的再創造了,就像這麼多人看紅樓夢,每一個人看出來的林黛玉都是不同的。』這是更有趣的事——再創造。所以每一個有水準的讀者,實在他自己也創造了一個新的人物。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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