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毛 > 高原的百合花 | 上頁 下頁


  車站的建設非常現代化,開不錯班車,擠不到人,一般乘客都是本地人,衣著不豪華可是絕對不寒酸,那份教養,那份和氣,可能世上再找不著。

  車子繞著公路往上爬,腳下的拉巴斯城在一片淡霧中淡去。

  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氣裡迎著朝陽蘇醒,天邊凍結著的一排大雪山,便是粉紅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們,那麼明淨的一片高原,洗淨了人世間各樣的悲歡情懷。

  什麼叫草原,什麼叫真正的高山,是上了安地斯高地之後才得的領悟,如果說大地的風景也能感化一個人的心靈,那麼我是得道了的一個。

  雲彩便在草地上平平的跟著我們的車子跑,如果下車,就能抓到一團;不能忘記自己是在四千多公尺的地方了。

  歐魯魯城的魔鬼舞實在並不重要,只是這一路的風景,便是一次靈魂的洗滌,如果一個人,能死在如此乾淨雄偉的藍天之下,也是一種幸福吧!

  在美的極致下,我沒有另一個念頭,只想就此死去,將這一瞬成永恆。

  遠天有蒼鷹在翱翔,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駱馬,那些穿著民族服飾的男女就在雲的下面,迎著青草地狂跑,這份景致在青海,西藏,又是不是相同呢?

  看風景看的幾度出神,車子停在檢查哨亭,一群美麗狹臉的印地安女人湧到車邊賣煮熟的玉米和羊酪。

  都是我極愛吃的食物,伸出手去付小錢,換來的又是一聲聲道謝,這個國家如何能不愛它。

  歐魯魯到了,長途車停在城外,又轉城內的公車進市中心,車太擠了,我不會推人,站在下麵大叫。

  車長看見我上不去,伸出手來用力拉我,將我塞安全了,一雙手托住我,才叫開車。

  這份人情,是玻利維亞的象徵,每一個人,都是神的子女,他們沒有羞恥了這個名字。

  遊行已經開始了,米夏急忙找看臺要上去,我卻固執的定要先去買回程的票,不然不能放心。

  買好了回程的票,轉在人山人海裡找看臺上的座位,一路被人用好烈的水槍狂射——那是生氣不得的,被水射中的人算做好彩頭,要帶運氣來的。這也是南美幾國嘉年華會的風俗。

  看臺是當地的老百姓沿街自己搭出來的,一共五層,每個位子收五塊美金,有權利坐看兩天遊行的節目,我們找到的兩個在第四層上。

  同台看舞的人什麼樣的都有,上層坐的是兩個印地安老媽媽,我的厚毛衣擠的沒有空隙放,他們馬上接了上去給我保管。

  舞蹈隊共有四十組,大半是歐魯魯城內人自己組成的。這個在平日勤勞采錫礦的苦城,今日一片狂歡,快樂的那麼勇敢,便是一種智慧吧!

  魔鬼群出場了,先是樂隊打頭陣,鬧了好半天,在大家的掌聲及叫聲下,那一群群戴著面具的魔鬼載歌載舞而來。

  本以為來的是一群披頭散髮,青面獠牙的鬼,結果看見了極似中國獅面,漆成紅紅綠綠,瞪著大眼球,披著繡龍繡鳳披肩,胸前明明一隻麒麟伏著的所謂魔鬼們的打扮。

  「我們中國的老東西,你看那些龍鳳——」我向旁邊坐著的一個歐魯魯女孩叫了起來。

  「怎麼可能嘛!這個風俗是好久好久以前就傳下來的,是玻利維亞的呀!」她堅持著。

  「可是中國人比西班牙人又早來了南美洲,這已經有上千的證明了,你們哪裡來的龍鳳嘛!」

  「不可能的。」另一個老先生也夾進來了。

  「那為什麼魔鬼的太太們要叫CHINA,不是與中國女人又同音了,是巧合嗎?」我問。

  「是巧合的,中國人沒有來過這裡!」老先生又說。

  四周太嘈雜了,這種話題不能繼續,而我的眼睛幾乎將那一群一群來不完的魔鬼吃下去。

  他們實在是中國的,獅口裡還含著一把寶刀,不正是台南安平一帶許多老房子門上刻著辟邪的圖畫嗎?

  據說,在歐魯魯城郊外的湖水旁邊,仍然住著一群有著中國人臉譜的居民,在他們的語言中,依然帶著與中國話相似的字眼,至於這群人實在的居所,在那裡,便不能考察了。

  看到歐魯魯的魔鬼舞,使人深深的覺得,如果做一場長時期追查,可能有希望查出南美印第安人及亞洲的關係。

  雖說印第安人是由蒙古經過西伯利亞未開化的冰原,再由阿拉斯加一路下到南美洲來,已是每一個人類博物館內一致的說明,可是中國的文化當是後來流傳過來的。

  這些事情雖說茫無頭緒,可是例如此地一些村落的印第安人,在喝酒的時候,必先將一些酒撒在地上,便與中國古時祭過往鬼魂的風俗有相同之處,實在是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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