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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裡斯(4)


  我翻翻小書中所寫出的六十四個小段落的組合,再看那幾個基本的符號——八八六十四,這不是我們中國八卦的排法。

  另外一本我也帶回家來的治眼睛的那本書注明是克裡斯與一位德國眼科醫生合著的,用心理方法治療視弱,人家是眼科,那麼克裡斯又是誰?他的書該有版稅收入的,為什麼又活得那麼局促呢?

  那一陣荷西的一批老友來了島上度假,二十多天的時間被他們拖著到處跑,甚至坐渡輪到鄰島去,島上沒有一個角落,不去踩一踩的。一直跟他們瘋到機場,這才盡興而散。

  朋友們走了,我這才放慢步子,又過起悠長的歲月來。「ECHO,你失蹤了那麼多日子,我們真擔心極了,去了那兒?」克裡斯的聲音在電話中傳來。

  「瘋去了!」我歎了口氣。

  「當心樂極生悲啊!」他在那邊溫和的說。

  「正好相反,是悲極才生樂的。」我噗的一下笑了出來。「來家裡好嗎?兩位郭太太一直在想你——」

  克裡斯的家越來越常去了,伴著這三個萍水相逢的人,抱抱貓咪,在天井的石階上坐一下午也是一場幻想出來的親情,那個家,比我自己的家像家。他們對待我亦是自自然然。

  始終沒有請克裡斯到我的家來過,兩位老太太已經不出門了,更是不會請她們。有時候,我提了材料去他們家做素菜一起吃。

  那日我又去找克裡斯,郭太太說克裡斯照舊每星期去南部海邊,要兩三天才回來,我看了看廚房並不缺什麼東西,坐了一會便也回家了。

  過了好一陣在城內什麼地方也沒碰見克裡斯,我也當作自然,沒想到去找他。

  一天清晨,才六點多種,電話鈴吵醒了我,我迷述糊糊的拿起話筒來,那邊居然是郭太太。

  「ECHO,來!來一越!克裡斯他不好了——」

  老太太從來不講電話的,我的渴睡被她完全嚇醒了。兩人話講不通,匆匆穿衣便開車往小城內駛去。

  乒乒乓乓的趕去打門,老太太耳朵不好又不快來開。「什麼事——」在冷風裡我瑟瑟的發抖,身上只一件單衣。「發燒——」另外一個老太太搶著說。

  那個姐妹好似一夜未睡,焦急的臉將我當成了唯一的拯救。

  「我去看看——」我匆匆跑上了天臺。

  克裡斯閉著眼睛躺在那張狹小的床上,身上蓋了一床灰濛濛的橘色毯子。他的嘴唇焦裂,臉上一片通紅,雙手放在胸前劇烈的喘著。我進去他也沒感覺,只是拚命在喘。我伸手摸摸他額頭,燙手的熱。

  「有沒有冰?」我跑下樓去問,也不等老太太回答,自己跑去了廚房翻冰箱。

  那個小冰箱裡沒有什麼冰盒,我順手拿起了一大袋冷凍豌豆又往天臺上跑。

  將克裡斯的頭輕輕托起來,那包豆子放在他頸下。房內空氣混濁,我將小窗打開了一條縫。克裡斯的眼睛始終沒有張開過。

  「我去叫醫生——」我說著便跑出門去,開車去急救中心找值班醫生。

  「我不能去,值班不能走的。」醫生說。

  「人要死了,呼吸不過來——」我喊著。

  「快送去醫院吧!」醫生也很焦忽的說。

  「抬不動,他好像沒知覺了。你給叫救護車,那條街車子進不去。快來!我在街口等,聖法蘭西斯哥區口那兒等你的救護車——」

  克裡斯很快被送進了小城那家新開的醫院,兩個老太太慌了手腳,我眼看不能顧她們,逕自跟去了醫院。「你是他的什麼人?」辦住院手續時視窗問我,那時克裡斯已被送進急診間去了。

  「朋友。」我說。

  「有沒有任何健康保險?」又問。

  「不知道。」

  「費用誰負責,他人昏迷呢。」

  「我負責。」我說。

  醫院抄下了我的身分證號碼,我坐在候診室外等得幾乎麻掉。

  「喂!你——」有人推推我,我趕快拿開了捂著臉的手,站了起來。

  「在病房了,可以進去。」

  也沒看見醫生,是一個護士小姐在我身邊。

  「什麼病?」

  「初看是急性肺炎,驗血報告還沒下來——」

  我匆匆忙忙的跑著找病房,推開門見克裡斯躺在一個單人房裡,淡綠色的床單襯著他憔悴的臉,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他的眼睛始終閉著。

  「再燒要燒死了,拿冰來行不行——」我又沖出去找值班的護士小姐。

  「醫生沒說。」冷冷淡淡的,好奇的瞄了我一眼。

  在我的冰箱裡一向有一個塑膠軟冰袋凍著的,我開車跑回去拿了又去醫院。

  當我偷偷的將冰袋放在克裡斯頸下時,他大聲的呻吟了醫生沒有再來,我一直守到黃昏。

  郭太太兩姊妹和我翻遍了那個小房間,裡面一堆堆全是他的稿件,沒有列出來的原稿。可是有關健康保險的單子總也沒有著落。克裡斯可說沒有私人信件,也找不到銀行存摺,抽屜裡幾千塊錢丟著。

  「不要找了,沒有親人的,同住十年了,只你來找過他。」另一位郭太太比較會講西班牙文,她一焦急就說得更好了。

  我問起克裡斯怎麼會燒成那樣的,老太太說是去南部受了風寒,喝了熱檸檬水便躺下了,也沒見咳,不幾日燒得神智不清,她們才叫我去了。

  我再去醫院,醫生奇怪的說島上這種氣候急性肺炎是不太可能的,奇怪怎麼的確生了這場病。

  到了第五日,克裡斯的病情總算控制下來了,我每日去看他,有時他沉睡,有時好似醒著,也不說話,總是茫茫然的望著窗外。

  兩個老太太失去了克裡斯顯得惶惶然的,她們的養老金匯來了,我去郵局代領,驚訝的發覺是那麼的少,少到維持起碼的生活都是太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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