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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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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靈的後裔 ▼第1節 臺中一中 一九五三年農曆年後,我在臺中重逢的南開同班同學沈增文介紹我到臺中一中代她的課,教高中英文。她考上了美國國務院戰後文化人員交換計劃獎學金,六十年來世人皆稱它為「傅爾布萊特交換計劃」,對國際文化交流有深遠悠久的影響。她去受英語教學訓練,半年即回原職。我對教書極有興趣,除了父母之外,我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南開中學的老師。我最敬愛的孟志蓀老師,和其他的老師,無論學識和風度都是很好的典範。而在武漢大學。朱光潛老師不僅以高水平授業,且在我感情困頓之時為我解惑,使我一生有一個不易撼動的目標。如今我已在「家裡蹲大學」(我母親的自嘲語)蹲了三年半了,這個代課的工作開啟了我人生又一個契機。我第一次走進育才街臺中一中的大門。就看到那座創校紀念碑,五年間多次讀碑上文字都深受感動。正面刻著: 吾臺人初無中學,有則自本校始。蓋自改隸以來,百凡草創,街莊之公學,側重語言,風氣既開,人思上達,遂有不避險阻,渡重洋於內地者。夫以彪齡之年。一旦遠離鄉井,棲身于萬裡外,微特學資不易,亦複疑慮叢生,有識之士深以為憂,知創立中學之不可緩也。歲壬子,林烈堂,林獻堂,辜顯榮,林熊征,蔡蓮 舫諸委員,乃起而力請於當道…… 募捐二十四萬余元,林家捐地一萬五千坪,一九一五年建成,是日治五十年裡以臺灣子弟為主的中學:即使為了維持臺中一中的校名,亦經多年奮鬥。 這樣值得驕傲的立校精神,令我極為尊敬,在那裡執教五年,成為那可敬傳統的一分子,也令我感到光榮。臺中一中,讓我時時想到教育我成人的南開精神,也常常想到父輩創辦東北中山中學,不僅為教育「以髻齡之年,遠離鄉井」的家鄉子弟:並且要在國破家亡之際引導他們,在顛沛流亡路上養護他們。而中山中學于抗戰勝利回鄉,竟更無依靠,校名、校史埋沒四十六年。直至一九九五年才由早期校友協力在瀋陽恢復校名,重建校史。臺中一中能秉持創校理想。作育一流人才,近百年穩定發展,風雨無憂,校友多為臺灣社會中堅分子。 這樣以憂患精神立校的學校,都有相當自強自信的氣氛。那時日本殖民者離去不到十年,幾乎所有教員都是由大陸歷經戰亂來到臺灣,大多數出身名校,教學水平與熱忱均高。臺中一中即是安身立命之所。 能從菜場、煤爐、奶瓶、尿布中「偷」得這幾小時,重談自己珍愛的知識——用好的文字抒情、寫景、論述都是知識,我自己感到幸福。一班四十多個仰頭聽我講課的臉上似乎有些感應,令我有一種知音之感。 一年可以是很長的時間,除了寒暑假外,九個月的時間可以講很多,聽很多。如果善用每堂五十分鐘,凝聚學生的注意力,一個教師可以像河海領航一樣,以每課文章作為船舶,引領學生看到不同的世界。 教書實在是充滿樂趣的事,你一走進教室,聽到一聲「立正敬禮」的口號,看到一屋子壯漢「刷」地一聲站立起來,心智立刻進入備戰狀況,神志清明,摒除了屋外的牽慮,準備挑戰和被挑戰。那時的高中英文課好似寫明白了,三份之二的時間講課文,三份之一講文法,大概當年大學聯合招生的英文考題是這個比例吧。文法一「講」就可能變得苦澀,這是我面臨的第一個挑戰把文法教得簡明有趣,一步步融入課文。什麼詞類啊,時態啊,規則啊,都是語言樹上的枝幹,字、句都是葉子,文學感覺是花朵和果子,我不用中文翻譯字句,而鼓勵學生用自由的想像,可以印象深刻而增加字彙。風可以由:"whispering"到"sobbing" "groaning" ,"roaring" and "howling"(低語到悲咽,到怒號),潺潺溪流由"ripping"到"rapid currents", "over powering flood", "violent torrents"(激流,洪水,怒濤……)形容詞比較級也不只是加"er"或"est"就對了。中國人愛說某人最偉大,英文說"one of the greatest",因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用自己學英文地方法講解課文,隨時擴展他們的文字境界,效果不錯。我一生教書,不同程度的使用這種方法,頗受學生歡迎。臺中一中的學生程度好,求知心切,自信心強,從不怕難,是我教學生涯的很好開始。 暑假之後,沈增文由美國回來,我代課期滿,金樹榮校長很誠懇地邀我留下專任,聘書是高中英文教師。似是命運給我進一步的挑戰,但我必須評估自己的實際困難;必須先得丈夫同意,再得父母支持。這些年來。母親奔波在臺北、臺中道上,我在育兒、疾病、裕昌出國出差時都有母親及時支持,而爸爸那些年正開始陷入政治困境。他們擔憂我身體贏弱,無法應付家庭與工作的雙重負擔。但是,自恃年輕,在代課半年間又重新拾回南開精神,我終於接受了臺中一中的聘書,從此踏上我自幼敬佩的教育路途。另有一個隱藏在後的原因是,三年後,我也要去投考「傅爾布萊特交換計劃」。我的中學同學和大學同班(謝文津,早一年)能考上,我大約也能考上。在那時,只有這樣的公費才能申請護照出國。這也是我前程的一大站。 像臺中一中那樣的學校,除了一貫的高水平功課外,高三拼大學聯考的目標似乎滲入了每一口呼吸的空氣裡。他們不僅是要考上大學,而是要考上什麼大學、什麼科系。這件事難不倒我,我曾經呼吸那樣的空氣多年。高三甲、乙、丙、丁四班,據說是按學號平均分班,數學和英文是「拼」的重點。各班任課老師為了自己學生上榜的成績,暗自也有些課外題的競爭。 在這樣的環境裡,我遇見了終生好友,徐蕙芳。 她比我大十歲,滬江大學英文系畢業。她的父親是江蘇無錫著名的藏書家,哥哥徐仲年留法回國,曾在重慶沙坪壩時期任中央大學外文系教授,且是著名的小說家和文評家,我在「時與潮書店」讀過他幾本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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