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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時與潮》雜誌與辯論賽 高中時,我敢於主編學校的女中牆報並且動手用毛筆揮寫一部份版面(我那清晰生硬的印刷體和後來教書寫黑板的英文板書使我終身寫不出瀟灑的字),後來在辯論會上有憑有據地駁倒對方贏得勝利,主要是我有來自《時與潮》雜誌社的最新資料,甚至有許多是英文原文、世界權威的著作。 《時與潮》是一九三八年由京滬撤退到漢口後,困坐愁城,幾位東北知識青年請我父親擔任社長並籌錢辦一本專門介紹國際現況的雜誌,使人民知道外面世界的情勢,出刊之後相當成功。一九三九年撤退到重慶不久,印刷廠所在的那條街被炸毀,父親找到一部舊機器。搬到沙坪壩外成立印刷廠、編輯部,從此安定出刊。 戰時重慶真可說是人文薈萃的中心,除了政府人員,大多數的知識分子、學生,用各種方式來到重慶,不僅為了不願作侵略者的順民,還要前來貢獻自己的力量,參加長期抗戰。 《時與潮》在漢口出刊不久即建立聲譽,到重慶後增加編輯人手就順利多了。最早的工作人員多是國內名校外文系的高材生,當時已有寫作經驗的劉聖斌、鄧蓮溪等先生由東北協會推薦而來(東北與華北淪陷以後,我父親的工作由組織地下武裝抗日轉為文化與教育工作),加入陣容。到了沙坪壩,因地利之便,聘請中央大學教授賈午(立南)先生為總編輯,編譯人員大多數由中大、重慶大學的教授兼任。四、五年後又公開招聘了許多譯寫好手,其中最年輕的編輯如吳奚真、何欣、汪燊定等。他們來臺後在文學教育、經濟方面都很有貢獻,《時與潮》是他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後來,汪先生被中美合作善後救濟總署派來臺灣,我一九四七年來臺大,他常在週末借吉普車帶何欣先生與我去臺北近郊遊訪名勝。他們回憶在《時與潮》工作時的挑戰、抗日生活的苦樂,以及戰後國內外種種變遷,話題源源不絕,數十年後仍常聚談,趣味無窮。 當年為爭取二次大戰最新資料。《時與潮》派出劉聖斌先生駐在倫敦,鄧蓮溪先生駐華盛頓。負責搜集、閱讀每日報紙(與《泰晤士報》、《紐約時報》等都有中譯版權)和最新雜誌、書刊,將重要適用的剪報、論述篇章加上大事分析寄往印度,由駐印度特派員沈旭宇交航空班機飛越喜馬拉雅山的「駝峰」——戰時,英美援華軍用與生活物資皆由印度轉往重慶,張大飛飛行初期常被派往印度將美援飛機開回中國雲南和四川,大約七天可到重慶。編輯部收到後,立刻日夜趕工中譯,讓《時與潮》的文章一直能保持半月刊的新知要求與時效性。 在那個時代,那樣遙遠的內陸山城,《時與潮》是很受歡迎的刊物,政府與民間都很重視,幾乎每次出刊立即銷售一空。許多人說那是水深火熱的戰線後面的一扇窗戶,讓我們看到外面的世界。美國參戰前後,半月刊經常加印四、五次,機器都熱得燙手。《時與潮》選材之精准,譯筆流暢,立論之高,在那時很少有刊物能與之競爭的。 《時與潮》辦公室離我家不遠,大約五十公尺,中間隔著大片水田,從家裡可以看到辦公室的燈光。每期出刊前,父親為了熬夜看稿乾脆睡在辦公室,只要是父親在那兒,我母親就會看那燈光,燈光沒熄,母親也不睡覺。對他們這一輩的人來講,這表示感情吧!我記得那燈光總是到淩晨一、兩點才熄。 每星期六下午三點半我奔出校門,走過鎮上唯一的大街,右首一條小徑引向那幢小小的白色房子,我總是先到編輯部看看爸爸有沒有在裡面。他週末兩天由重慶城裡回家,會先到社裡看新到的資料和譯稿,開會,定下一期篇目。我由沙坪壩經過時,一定會買一大包花生,到爸爸小小的社長室裡,坐在他連夜看稿時睡的單人床上剝花生吃(他桌上有稿子,不許我們碰)。如果他不在,我就剝出一大把最好的花生,放在一個土燒小瓦缽留給他。剝花生大約是他那時代四十歲的人,尤其是政界,絕不會主動做的。有一天,他告訴我以後再不可以坐在他床上吃東西了,因為前一晚有一隻老鼠到床上咬了他的鼻子一口。 我上高中以後,編輯部叔叔們大約覺得我該有超過吃花生的知識,對於我由淺入深的問題也比較看得起了,常將他們不用或用過的有趣英文稿子借給我看。有風土異聞、文化趨勢等。後來,我隨雜誌社到防空洞去躲警報時,總編輯賈午伯伯最喜歡說,「來來,我來考考你。」他考我的那些章句,指引我讀英文文章的重點,早已超出高中英文範圍(南開的英文水平已比別校高)。如此日積月累,到大學聯考時,英文科英翻中的題目是英軍三十八師在緬甸深入叢林與我軍會合的故事,對我而言是小場面,如果敢放肆的話,會當場大笑三聲。 駐英特派員劉聖斌先生也教了我很多英國的事情和禮貌,他來臺後做了立法委員,但不久就去世了。一位駐美特派員鄧蓮溪先生,從大陸來臺灣時坐太平輪,失事喪生。他太太先來,行李也都運來了。他死後,太太打開行李箱,箱裡有很多書,她就叫我去選,因為他是外文系的,我拿了一些他的書。賭物思人,回想他們在那間編輯室裡日夜趕稿的情景,不勝烯噓。 高二上學期,我被指定參加全校性的辯論社。開學不久,九月下旬即得代表高二出賽。 辯論的題目原是男女生的讀書趨向之類,海報貼出後,有一天張校長散步看到了,說:「都什麼時候了,天天跑警報,還教孩子們辯論這「沒有出息」的問題。」指導老師連忙把主題改為「美國會不會參戰?」 這題目貼出去,在文化中心之一的沙坪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麼嚴肅、重大的問題,高中學生怎麼敢去公開辯論?原選出的六個人(正、反二方各三個人)也非常惶恐,都想退出。老師說。南開精神就是允公允能、勇敢接受挑戰,不可以退出,叫大家加緊準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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