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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對話人的背景之四:我站在誰的屋簷下眺望你

  我是在美國紐約嗎?難道顛倒了時差白天和夜晚宛如就陰陽倒錯改頭換面不成?蘇芮不是唱過「一樣的月光」照著你和我嗎?
  很多記憶也亂了她以為發生在美國的某市仔想才是中國的成都昆明西安或北京,在她長達十年的東奔西跑中錯地名人名事情的具體經過想必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艾紅酷愛旅遊,但她並不熱衷名勝古跡,僅僅喜歡走動。一個季節也叫一個季度假如她原地踏步,她便黯然失色皮膚粗糙心神不寧。火車站是她通向男人的契機地。
  艾紅歸結為她來歷不清。
  如果她單純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倒也罷了,她還愛看書而且買了不少書,最令非子不可思議的是她生在一個南方的小縣城,她的所言所行很容易鶴立雞群,開始她渾然不覺慢慢地不知所措直至驚慌失措,她在縣城的謠言中踽踽獨行。要離開這裡,非得走不可,不管是以什麼方式。
  艾紅,我知道,她為人處事怪怪的,你說她孤僻嘛又常有外地的陌生男人找她,不清楚跟她是什麼關係。她和大家顯得格格不入,和同事沒話可說。她呀,她會突然緊張兮兮的,在發神經似的。樣子倒是長得不錯可脾氣大得很,我勸你還是別跟她作媒。她不正常,女孩子那有不講究穿得,她又不是穿不起,她可能不知道怎麼穿衣服。
  艾紅第一次聽到人議論她,說她的壞話,她百思不解,我還以為我是很好的人呢,我大方我肯思想我真誠我不世故我待人熱情說我閒話的這些女的是怎麼回事,必須要在我背後說我的壞話嗎?隨著流言的增多和廣為流傳,漸漸地非子聽麻木了,不傷心不難過了。這是個小小縣城,你稍有不同的舉動很容易導致飯後的談資而且漂亮女人陷入是非似乎順理成章。她掉進了陷進。人言可畏,她嘗試隨和再隨和,女孩子談衣服她積極參與,但總在繁雜的混紡面料以及顏色的搭配敗下陣來。
  女人是我通向男人的必經之路。但女人最終都棄我而去,只要我們中間出現了男人。所謂的友誼就戛然紮斷,我們或怒目相向反目成仇或視若路人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賬的樣子。
  她的乳房在冬天的陽光下顯得倡狂頗有份量。她叫小豔。這是我的毛病,每次和一個陌生的女子碰面我的眼睛絕不會放過她的乳房。我是個被稱為艾紅的女人。
  做女人也做了些年頭了,年輕時把女人分為好看和不好看兩大類,如今認定女人無非是假正經和不正經而已。
  是假正經女人不得不上街買菜做飯洗衣戀愛結婚生子上床睡覺對那些不結婚只找情人不生育身材依然故我憑著單身的誘惑在男人的世界跳來跳去的不正經的女人充滿悵然的嫉妒。故我熱愛世俗小婦人,熱愛物質小女人。同時熱愛想作不正經女人而不得的假正經的女人。
  我希望我有個兒子他不生病即使生病也不得尿頻便秘腳氣這類非人的折磨的病。我希望青春永在青春多麼好簡直太好了,你說還有什麼比青春好。是的,女人就是這樣沒有邏輯女人就是一堆泛情主義者,女人就是用來生孩子還有什麼用,女人最多表現出一點美我最怕女人談哲學談愛國女人一旦愛起國來還有家嗎女人也不能求真她們在是事而非之際最易肯定。
  我與女人有緣,我真歡喜看漂亮的女人。
  她們夢幻般的表情,她們咯咯地笑,她們遇事一驚一乍的天真包括她們勾心鬥角的小巴戲。當然我對經歷了男人的成熟婦人同樣感興趣,她們學會不少對付生活的計謀,那種老娘決不放過你之朝氣蓬勃煞是好看。幾個女人和幾個男人在一起的氣氛別致奇異彼此妒忌又裝模作樣冷不防酸酸地來幾句熱諷。
  不過想必即使最醜最蠢的女人一生中都有場夢至少是白馬王子夢,唯夢想使她們周而復始有時幾乎陷入滅頂之災生活添份誘人的亮色。她們也隨之生動活潑。
  不知是不是由於打小我骨子裡傾向女性,以至於對男人平添層隔膜。二十三歲以前對男人可說是若視無睹不住心裡去。在作女人的意思方面我成熟的太晚。怪事呵。
  那幾天天氣都很好,太陽亮晶晶的,雖然悶熱難捱熱浪逼人。夏天是屬於女人的,屬於半遮半掩的衣裙屬於色迷迷眺望原野的眼睛。女同學小豔說,從昆明來了個流浪小說家,他要學艾蕪行萬里路讀萬本書。那又怎樣,我是說和我有關係嗎。他是男的呀,我要你去見見他。女同學小豔幾乎很急地說。
  你先告訴我他和你是怎麼回事,我說。
  我實話告訴你,他竟說他愛我,我不跟他走他就不走了,他就自殺在這裡。
  你把我當你的替身呀,我才不幫你消這個災。
  你知道我和冬冬剛好上,我不想大家鬧的一團糟,他現在暫時住在老張家,你也應該見見老張,他也是個人物。
  小豔帶著正患腳氣,目光朦朧的我穿過些七拐八拐的小巷,我第一次顯眼在
  老張面前,他細端樣了我二分鐘,一針見血指出我有同性戀傾向,說我對男人要求太苛刻。
  女同學小豔風塵女子的苦像,三歲母親跟一個印尼老華僑遠嫁他國。她在班上率先塗脂抹粉,有次上體育課他和高年級的男生躲進樹林,被政治課教師逮個正著,他們正在親吻。這還了得,當眾檢討,勸其退學。小豔只同意在班上做檢查寧願被開除也不在全校示眾。我們的班長王明在私下說小豔要屁股沒屁股要胸沒胸要,別看她現在狂,將來沒准沒人要。
  我覺得你的小說中女人的形象很生動很有趣而且對男人採取主動,男人則顯得抽象,他們活得倒也純潔是一種象徵一種人生哲學態度似的。
  男人太乾燥。男人的體形不就說明男人單調嗎。男作家說,男人們痛苦是因為書害的。
  女人更痛苦,是我們的身體,身體是我們痛苦的源泉。我分辨道。
  這是在一個缺乏水分的下午,空氣乾燥、陽光豔麗,艾紅很有些精神也可稱之為精神抖手騎車到小豔家。艾紅裝著不在乎自顧和女友閒扯。男作家主動問及她對他小說的意見,艾紅說,
  你作品中充滿仇恨具有毀滅般的力量。
  我覺得人滿好玩,也很可憐。美都是要被毀滅的。這是宿命。
  你很痛苦嗎?我問你痛苦嗎?我們不約而同啞然失笑,問著痛苦的時候已經象在說一句笑話了。我不明白女人為何寫不好女人,都是男人在寫女人,不管是好女人還是淫婦金蓮或者是不壞不好的女人安娜。婦女寫作又以男人為主要敘述、傾說對象,也許女人是主觀性的,不能客觀地看世界尤其是男人。
  女人我真的不瞭解,女人太象中國文化複雜微妙變化多端模糊缺乏可以理解的邏輯性。男作家說。
  作家是部隊文藝工作者,中國的軍隊不僅有戰士將軍有運動員還有作家、舞蹈家是一支有文化的軍隊。奇怪的是美國的作家詩人哪怕你獲了諾貝爾獎也執教在大學課堂,沒有作協或部隊可藏身。而專業寫作者幾乎都製造流行通俗小說。
  他猛然地按艾紅的手,艾紅恍恍惚惚,沒有拒絕。他保持著,他保持著他的姿態,艾紅的頭不由自主低下,他迎上去,他親了她。他把艾紅扶到床上。我這是怎麼了象賤女人,第一天就和人上床。作家明顯是生手,他在外面進不去,艾紅伸出援手扶他向自己的那裡扔,他進了。他在裡面動了幾下,艾紅還是恍恍惚惚覺得肉體的空隙被填滿,她等待自己忘乎所以地大叫,作家冷不防抽出在體外射精,艾紅咬咬唇,我是饑餓的口。身體是我的,我回到了我的身體。
  是的,把性作技術性處理,她是一個器官,滿足它,把性賦予愛情是我們自討苦吃的想像。愛情是「上帝」懲罰人類的酷刑是過來人的安魂曲-一個美麗的彌天大謊。男人和女人是如此地不同,兩性關係又被人類添加了太多的虛幻色彩,人們為此而迷失也情有可原。
  部隊流浪小說家住在醫生老張家,艾紅鬼使神差隨他到了醫生家。醫生家煙氣騰騰窗簾緊閉,屋內的人喝著酒三五成群高談闊論著生意經,你有多少堿我有多少平價鋼你的是幾園的?
  中國的知識份子在商品經濟的海洋中學習。他們摩拳擦掌形跡可疑在痛苦中調適自己的身份膽大者早以當年投身革命的激情獻身於家庭的經濟動向。畢竟時代不同了人們談起金錢絕不會面紅耳赤。
  在又一個陽光燦爛不下雨的午後,小說家輕手輕腳走到艾紅睡的行軍床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沒什麼。一定有什麼。我不好說,你不是那種人。是什麼人沒關係,說吧。老張他,他已經半年沒跟女人了。嗯?他是在故意鍛煉毅力,他想要你你去他那裡躺躺,僅僅是躺。
  那好吧。
  你同意?
  你不覺得這很刺激嗎?
  我不是把你作為禮物送人,我住在他這裡,你知道的。
  也好,也許我和他更合適。
  艾紅的頭站在兩間房子的門欄邊,老張的屋內沒有開燈,只有他抽煙的星火,艾紅看不清他的臉但相信他躺在床上也正打量著她。一片的沉默。
  你進來吧。老張說話了。
  艾紅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老張一層層地幫她脫衣服,輕輕地吻她,她赤裸了,老張看了一會,拿出毛巾被替她蓋好。艾紅閉上眼,一下一下地呼吸,她放平四肢,流浪小說家一定在隔避心亂如麻地聽著這邊的動靜,艾紅覺得生活荒唐有趣。
  老張有張有弛地做著,艾紅承受著,她溫溫柔柔摸他的背。
  你是假老煉,我一看就知道。你沒有性愛經驗。
  艾紅不言語,她感到他的動作在裡面變化多端。
  他是個毛頭小子吧,很快就出來了吧。老張問。
  艾紅不好意思明說。
  他跟我說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做,老張說,他幫了你。什麼?他說他幫我?艾說不相信地問。他扯謊了對嗎,他總吹噓他對女人的魅力,自己能做半小時不下馬。老張笑了。
  他欠揍。艾紅惡狠狠說。
  幾天以後老張把流浪小說家趕出家門,艾紅想多半因為她。艾紅有次做愛後突然哭又大喊要喝水,老張認為是轉買的行為傷了艾紅儘管他得到了艾紅她不是他的風景名勝是一種宿命他粗糙的生活需要這種鮮活有夢幻能哭能笑看得睡得談得被他稱為「三得」的女人。他妻早被歲月風化了風乾了被歲月偷了去。她的抱怨她的脾氣糾纏在太真實的生活她一目了然一覽無遺。他越來越恐懼生命一點一滴喪失但他妻對生活的熱情並沒就此減低她仍然風風火火大刀闊斧買股票替人說媳婦通宵達旦地打麻將走在街上扯開嗓門招呼人並且做愛時她習慣騎上他的身體搖頭晃腦大呼小叫淚流滿面完事之後還抒段情生活多美好多癮。
  艾紅第一次體驗到了性高潮,她驚駭不已。欲望一直在體內孤獨地運行著,我被我自己浪費了。性真是怪事一樁。她第一次控制不住,狂亂中對老張喊出「我愛你」,她控制不住呼喊「我愛你」。她不能不喊,她欲死欲仙,全身鬆軟。性欲真是一件離奇的事。
  「我讓你有真正的性高潮,有真正的性關係,做次真女人。」老張以普渡眾身的口氣說。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過,我有過男朋友的。你們沒做過吧。當然做過。不像。我真做過愛,你聽清楚。那他就是性無能。胡說八道。從你的臉色我看得出,清涼蒼白,而且有一股莫名的肝火。
  「我知道你說愛我不是真心的,不過是你的高潮表現而已。我見多了,你其實是很容易達到高潮的,回家把你那個男朋友甩了,他不配你。你別說感情愛情什麼的,性愛是基礎,你和我有了這一次以後就難以忍受他了,女人嘛,做過一回就想第二回,別不好意思。我是過來人,我孩子都八歲了。我這幾天有事,你如果實在想那個,就call我。」
  艾紅把被子往身上一裹,靠牆沒吱聲,醫生微微笑了,好好休息一會,我現在要出去,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出去吃火鍋。
  艾紅仍然不發音。
  我心疼你的,小傻瓜。醫生俯身親了親她。
  寂寞中怕毫無理由被人關懷,怕某種溫軟的情愫闖入似乎刀槍不入的心。我以為砸碎自己能收穫一個完整的自我,我相信我能把我所有的夢識破。
  那幾天沒有黃昏天空一直很白淨。我們就算認識了主要是交談,我們談得太遼闊太廣泛太深入以至後來我們無話可說,說了也是白說。
  日子就這樣過了大半年,艾紅白天道貌按然滿面春風在G市大學教兒童心理學,下了課慌慌張張跑到醫生家或者到他上班的手術室等他。醫生和他老婆分居也有一年之久了,老婆住在娘家,她媽得了癌。但他妻子的記者生活卻如日中天,這是塊每天都有目瞪口呆之離奇事件發生的時代。
  醫生的小屋飄蕩著弗爾馬林的氣息,很久以後我的皮膚我在小屋出現過的衣服時隱時現飄浮著那藥味餘味不散直視我傷感的記憶。
  女人的歷史往往重演,非子再一次陷入第三者的角色。難道我只充當第三者在第三者的位置才能愛男人?我註定要與另外一個女人爭奪她的丈夫如此我的激情方能趾高氣揚地正常發揮捲土重來?
  我等你,我不嫁人。別,你不要抱大多的幻想,我不會主動和她談離婚的事,只能等她先不要了我,但這又是不可能,她太要強要面子,她以前真的愛我以我為主為生命。我不管,我反正等你,你經常來看我,我就滿足了,我離不開你。我怕我辜負了你,讓你錯過好的男人比我更好更適合你的,我做不好一個好丈夫當然我心裡也裝人就是做不好,不是職業丈夫,我看小毛頭不錯他是很愛你的。你不要再說這種話,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你又知道多少,當事者迷,我不願你吃不必要的苦,女人終歸是女人,你反抗不了自己的天性。
  非子吻著他的胸舔他的下身親他的生殖器,她覺得自己可以為這個男人去死,她命中註定是他的,愛莫名其妙如同仇恨無緣無故。
  一個女人今生不能和她所愛的男人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生活將是多麼悲慘,前途未蔔的愛情象刀遲早要刺向她,她聽見了他妻子的腳步將不期而至手握佩劍悄然逼近,他妻子敢公然當著她的面摟抱作曲家微笑著而她只有幹吃醋的份,非子看見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非子開始禱告:如果他的老婆出事故死了就好了一切都好了比方說在風雪之夜在高速公路上車毀人亡或者得個絕症怎麼醫怎麼死。
  愛情要麼使女人善良美麗要麼惡毒兇狠,那些古今中外謀殺親夫的女子心中燃燒著怎樣一團視死如歸執死地而後生的情愛呵。我又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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