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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曼努爾的獨白

  坐在藍色加勒比海畔,聽一個古巴人談生活;海鷗不時從頭上掠過。

  我是印刷廠的會計,38歲,離過婚,有一個5歲的女兒,跟她媽住在城外。

  我們用的機器,你看見的,都是一百年的老機器了。在國外聽說只有在博物館裡看得見,我們還每天用著。要是壞了,也沒有零件,我們得自己想辦法。古巴人每天都在「想辦法」。你看我們的「瓜瓜」公車,車頭是卡車,車身是巴士。那是因為,卡車的車身壞了,不能修;巴士的引擎壞了,也不能修。那怎麼辦?把卡車頭加上巴士身,就變成新的公車了。也不是不行。

  我的工資每個月269比索。一件短褲要25比索。我週末去看看女兒,總想給她帶瓶牛奶去,一瓶就要25比索。你說夠不夠呢?

  我每天空著肚子去上班,因為沒有早餐可吃。沒有牛奶,麵包一天只有一個。現在糧食的減少已經嚴重地影響到家庭關係。有些人下了工回家——做工的人很消耗的,回家發現他的一塊麵包已經給別人吃了,或者是兄弟或者子女,他就很生氣,因為他很餓。人快要為爭食物而打架了。

  我跟我媽和妹妹還有妹妹的女兒住在一起。我媽每天從早到晚就管一件事:怎麼樣找到吃的東西來喂飽我們。

  下了班以後?以前,我都和朋友去小酒館喝杯酒啊,到露天的舞場聽音樂、跳跳舞。每個月也一定會省下一筆錢,和朋友到小夜總會去看表演。古巴人很重視夜生活的。「非常時期」開始以後,這些地方全都不能去了,因為他們只收美金,只對觀光客開放。我們這些規規矩矩賺工資的人,一個月的工資等於13塊美金,你想我們去得起嗎?

  所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朋友逛大街或者逛海濱。你沒發現街上遊蕩的人很多?一是因為政府要節約能源,每天停電,停電只好到外頭去。二是因為我們的比索使我們無處可去。

  解放前說是貧富不均有兩個階層。現在啊,簡直就是南非的種族隔離。你住的觀光旅館,我們古巴人是不准入內的。我覺得活得很沒有尊嚴。

  卡斯楚說,全是美國人害的。現在沒人相信了。有能力走的人都走了。1994年,多少人淹死在海裡,為的去美國?我要能走我也走。

  現在有一個女朋友,可是不能結婚。因為我沒房子,她也沒有。結了婚也不知道要住哪裡。我們很多朋友都離開了他們的工作單位,自謀生路去了。你看前面那個員警攔了一個人在查他證件。員警的權力在這裡還是很大的。他如果抓到你離開了工作單位,可以送你去坐牢。

  不過現在人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工資養不活人,只好走。去給觀光客踩三輪車所賺的小費也比我的工資多,怪得了誰?

  你看我侄女的牙齒都爛了,她今年13歲。7歲以上的小孩就喝不到牛奶,牙都爛光了。我們什麼維生索都沒有。你說你看到一個快餓死的人,告訴你,再這樣下去,要餓死的人會越來越多。

  199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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