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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然而,《野火集》卻又生存于一個如阿多諾所謂的「大眾文化」的時代。它出來如野火,然而我們真的可以抽象地看到另一個更大更安全的消防罩框住了這股火勢,這個消防罩主要不是來自於保安單位、情治單位、文工單位。它是來自一個要使《野火集》商品化的無可抗拒的力量。這種例子,要舉很多,比如說,當年反主流音樂的「披頭四」,以叛逆的形象站在公眾面前,轟動了西方世界,結果,電視、電影、報紙上下交征,使「披頭四」的命運:以個人的叛逆始,以商品的叛逆終。《野火集》的文章,以及它陸續出現在時報副刊過程到最後集結成冊,到成為全國第一暢銷書,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合理、而又可喜中帶無奈的過程。

  然而,商品化的《野火集》就不好了嗎?這是見仁見智的看法。然而,本文所以提出阿多諾,即在於指出:臺灣在全面升高的大眾文化過程中,創造大眾文化的知識份子突出前衛性的文化商品,雖不能解決「知識權被剝削」的總局面,可是對「次文化」尊嚴權利的維護卻屬必要。《野火集》的意義,不在於它是不是對商品化的社會有何改變。而是,它在這個商品化的社會中能夠瓦解多少已經不合時宜的意識形態。龍應台是個情緒文字的博士,不錯。龍應台是個抗議型的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不錯。龍應台是個煽動家,不錯。可是,用句老外的話:So What(又怎麼樣?)我們如果平心而問:「今天在臺灣的讀書人,他們裡面有多少人瞭解到自己的歷史任務是什麼?知道自己的歷史任務的人,又有多少願意去背負這個歷史任務呢?」我個人對龍女士的看法是:她自己最初也不是十分去探索這個問題的人,可是,文章一篇接一篇之後,社會的反應一波接一波而來,她被環境所迫,陷入了自我的膠著,於是內外交煎,開始思索和探求她先前所未思之問題。畢竟在社會裡受高等教育,比在書房裡長進得多,讀《野火集》的序言,我們看到的龍應台已經不是早先那個剛點野火的龍應台了。龍應台,我說對了嗎?

  積極看,《野火集》放在今天的「大眾文化」裡頭,它給大眾帶來了個人在「先前的大眾文化」中所得不到的「刺激」——快樂的或不快樂的。這些「刺激」多少對「先前的大眾文化」產生其一定的暖昧作用;甚至於顛覆作用。(國民黨的新生代、黨外的新生代不是都想這樣子做嗎?)眼前的事實是,資本主義的氣數還在,「龐大的商品堆積」時代還有的是,所以.在這個歷史階段中,《野火集》是一個例子,指出了「個人主義」和「大眾文化」之間,是有一個可以辯證出來的新的可能性存在。

  消極看,《野火集》並沒有使現在的商品法西斯,變得更烏托邦。只要我們打開電視連續劇,或者是到百貨公司走一走,我們是不是看到了一個所謂的「商品烏托邦」與「商品法西斯」的綜合體呢?

  總體看,《野火集》是統治階層容忍度內的最大聲抗議。所以,就統治者看,它有一定的顛覆意義。卻有著更多的建設意議。

  《野火集》暗示了什麼?

  社會是永遠需要被「滿足」的。(滿足有多種,從宗教的到凡俗的,從高尚的到膚淺的。都算。)

  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給社會「滿足」。

  因為,社會若已經在「滿足」中,是不易接受另一新的「滿足」的,這是常識。

  所以,給的時機常常是很重要的。

  當年,李敖給過好多滿足的野火——在體制外。

  當年,蔣經國給過好多滿足的炮火——在體制內。

  結果,他倆都冒起來了,成為一代人物。

  現在,龍應台點了一把野火。有那麼多人起了「滿足」的反應。這是有趣的現象,它是不是意味著另一個時機又要開始了呢?是不是社會從舊權威得到的「滿足」,已經乏味了,而正在等待著新的權威帶來新方式的「滿足」呢?

  總之,不需什麼大道理,大家都感覺得出來,今天的社會需要新的聲音才能「滿足」。因為,悶呀!

  看來,舊的權威,已經不夠了。舊的文化工業,也應付不了了。從龍應台、從白虎社的舞蹈,從賴聲川的戲劇。「嗚……嗚……」我們聽到了火車的汽笛聲了。

  「新滿足」號點火專車到了,各位要去點火的乘客請上車!

  原載《前進月刊》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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