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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


  從泰寮邊村茴塞,到寮國古城瑯勃拉邦,距離有多遠?

  地圖上的比例尺告訴你,大約兩百公里。指的是,飛機在空中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直線距離。兩百公里,需要多少時間去跨越?

  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我已經坐在瑯勃拉邦古城一個街頭的小咖啡館,街對面是舊時寮國公主的故居,現在是旅店。粉紅的夾竹桃開得滿樹斑斕,落下的花瓣散在長廊下的紅木地板上。你幾乎可以想像穿著繡花鞋的婢女踮著腳尖悄悄走過長廊的姿態,她攬一攬遮住了眼睛的頭髮。頭髮有茉莉花的淡香。

  寮國的天空藍得很深,陽光金黃,一隻黑絲絨色的蝴蝶正從殷紅的九重葛花叢裡飛出,穿過鐵欄杆,一眨眼就飛到了我的咖啡杯旁。如果它必須規規矩矩從大門走,到達我的咖啡杯的距離,可不一樣。

  茴塞是泰寮邊境湄公河畔的小村。一條泥土路,三間茅草屋,嬰兒綁在背上的婦女兩腿叉開蹲在地上用木柴生火。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肩上一根扁擔正挑著兩桶水,一步一拐舉步艱難地走在泥地上;兇悍的火雞正在啄兩隻打敗了卻又逃不走的公雞。茴塞,沒有機場,因此空中的兩百公里只是理論而已。

  如果有公路,那麼把空中的兩百公里拿下來,像直繩變絲巾一樣拉長,沿著起伏的山脈貼上,變成千回百轉的山路,換算下來就是四百公里。四百公里山路,從茴塞到古城,無數的九灣十八拐,需要多少時間去橫過?

  這個問題同樣沒有意義,因為,貧窮的寮國山中沒有公路。從茴塞,走湄公河水路是唯一抵達古城的方法。

  湄公河這條會呼吸的大地絲帶,總長四千兩百公里。其中一千八百六十五公里穿過山與山之間潤澤了寮國乾涸的土地。從茴塞到瑯勃拉邦的水路,大概是三百公里。這三百公里的水路,需要多少時間去克服?

  本地人說,坐船吧。每天只有一班船,趁著天光,一天行駛七八九個小時,天黑了可以在一個河畔山村過一夜,第二天再走七八九個小時,晚上便可以抵達古城。

  我們於是上了這樣一條長得像根香蕉的大木船。茴塞沒有碼頭,船老大把一根木條搭在船身和河岸上,我們就背負著行李巍巍顫顫地走過。村民或赤足或趿塑膠拖鞋,重物馱在肩上,佝僂著上船。雞籠鴨籠米袋雜貨堆上了艙頂,摩托車腳踏車拖上船頭,旅客們擁擠地坐在木板凳上。木板又硬又冷,不耐艱辛時,人們乾脆滑下來歪躺到地板上。沒有窗,所以河風直直撲面終日冷嗆,但是因為沒有窗,所以湄公河三百公里的一草木一岩石、一迴旋一激蕩,歷歷在眼前。

  沒有人能告訴你,三百公里的湄公河水路需要多少時間,因為,湄公河兩岸有村落,當船老大看見沙灘上有人等船,他就把船靠岸。從很遠的地方望見船的影子,村落裡的孩子們丟開手邊的活或者正在玩的東西,從四面八方狂奔下來。他們狂奔的身子後面掀起一陣黃沙。

  孩子們的皮膚曬得很黑,身上如果有蔽體的衣衫,大致都已磨得稀薄,或撕成碎條。比較小的男孩,幾乎都光著身子,依偎在哥哥姐姐的身旁,天真地看著人。每經過一個村,就有一群孩子狂奔到水湄,睜著黑亮的眼睛,望著船上金髮碧眼的背包客。船上有一個歐洲的孩子,卷卷的睫毛,蘋果似的臉頰,在年輕的父母身上愛嬌地扭來扭去,咯咯笑個不停。講荷蘭語的父母讓孩子穿上寮國的傳統服裝,肥肥手臂上還套著金光閃閃的手環,像個部落的王子。

  每經過一個村子,就有一群孩子狂奔過來。他們不伸出手要糖果,只是站在沙上石上,大大的眼睛,深深地看。這裡是寮國,幾近百分之五十的人不識字。這些湄公河畔的孩子,也沒有學校可去。他們只是每天在大河畔跟著父母種地、打漁,跟夥伴們在沙裡踢球。然後每天經過一次的船,船上有很多外國人,是一天的重大記事。

  這些孩子,距離船裡那打扮得像個寮國王子的歐洲孩子又有多遠?可不可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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