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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10 還好我不是新加坡人

  我慶倖自己不是新加坡人,告訴你為什麼。

  9月,歐洲和東南亞的二十二個外交部長在德國開會。新加坡外長教訓歐洲人:「我們亞洲人擁有足夠的科技與資金去長期發展經濟……冷戰結束之後,歐洲人試圖外銷他們的文化價值;我們可以接受其中一部分,但不是全部。雙方必須學習去尊重對方的不同。」

  說得理直氣壯,好像亞洲人整個的尊嚴都在裡面了。地主國德國的報紙也以顯著的排版突出新聞。主題是「亞洲和歐洲的文化衝突」。美國學者亨廷頓的說法當然又被引用:講究自由和個人尊嚴的西方文化對峙強調權威和集體利益的亞洲文化。」

  新加坡外長的話有什麼不對嗎?表面上沒有不對。歐洲的文化輸出當然不僅只是冷戰後的幾年;對中國而言,應該說已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如果我們從鴉片戰爭算起。風水輪流轉,歐洲人向別國學習,也是時候了。令我不舒服的是,最近新加坡政府頻頻與西方對話,口氣中儼然以亞洲的代言人自居。開口就是「我們亞洲人的價值怎麼樣怎麼樣……」西方的媒體竟然也跟著說「他們亞洲人的價值怎麼樣怎麼……」兩造一唱一和,好像新加坡代表了亞洲,新加坡的文化價值就是整個亞洲的文化價值。

  什麼時候,李光耀變成了我的代言人?

  鞭打美國人的案件剛過去,新加坡在9月吊死了一個販毒的荷蘭人。已經廢除死刑的歐洲人議論紛紛。我並不特別同情這個荷蘭人——他知法犯法,而且,新加坡沒有理由因為他是歐洲人而對他法外開恩。但是,新加坡政府沒有傲慢的權利——至少,它沒有資格代表我這個臺灣人,而我可是個道地的亞洲人。

  我不贊成死刑。我不贊成將死刑犯五花大綁拍照。我不喜歡看到丟紙屑的人被員警當眾羞辱作為合法的懲罰。我不喜歡人家來規定我能不能吃口香糖。我不願意買不到想讀的外國雜誌。我不願意任何人告訴我我能看什麼書不能看什麼書。我不能忍受一小撮人指定我怎麼想,怎麼說,怎麼活,怎麼做愛生幾個小孩。我不能忍受一小撮自以為比我聰明的人告訴我我的文化價值是什麼。給我再高的經濟成長,再好的治安,再效率十足的政府,對不起,我也不願意放棄我那一點點個人自由與尊嚴。

  而且,有這種想法的人絕對不只我一個亞洲人。日本,韓國,臺灣……多的是。新加坡理想國內也很多,只不過我們外面的人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罷了。

  新加坡人當然有充分權利依照他們的價值準則去過日子——什麼樣的人民有什麼樣的政府。但是拜託,下次再有什麼西方人被打被吊的,說「我們新加坡人如何如何?』吧!不要把我這一類不可救藥的講究個人尊嚴與自由的「亞洲人」包括進去。

  還好我不是新加坡人,如果是的話,寫了這篇文章可不好玩了。

  (原載1994年10月10日臺北《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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