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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程傑瞄瞄那信封,斜斜的花體字,似曾相識,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海倫好像瘦了一點,程傑問:「怎甚瘦了?」海倫臉上現出一陣從未見過的喜悅:「我們快會有個孩子了,我懷孕了,每天早上都吐,醫生說開頭兩個月是會瘦的。」

  程傑一時間接受不來:「我們沒計畫那麼快便有孩子……」海倫心下一沉:「你不高興嗎?」程傑漫應著:「高興,高興。」

  海倫察言辨色,隱隱感到他未能全忘舊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動聲色地跟他度過聖誕假期,待程傑回復上班,便拿出那回假裝失聲,令程傑與她筆談的紙來,偽造了那封寄給雪兒的斷情信。

  她不會寫雪兒的中文位址,便用打字機打了。

  程傑委託空姐寄的那封信,就是因為多了Japan這個字,幾經轉折才到了香港,恰巧就是讓藍太太丟掉那封。

  以海倫的狡黠,猜都猜得到即使程傑和雪兒通信,回郵地址也必定是郵局信箱。天天見他若有所失地下班回家,心中暗暗歡喜,多半是她那封信捷足先到,雪兒收了那信,怎會不死心?

  在香港那邊,藍氏母女在鬱傷中度日,搬了家,藍太太沒叫郵局轉信,她不要過去那些恐懼與噩運交纏的日子。

  雪兒返回中大念書,只為安母親的心,她對父親之死的內疚,日日折磨著她,對程傑的絕情,她恨自己無法說服自己百分之一百恨他,神思惘惘,她念書的成績並不好。

  她亦一改前態,什麼男孩子的約會都應,人家不叫她上床,她引誘男生上床,但在做愛時她永遠不亮燈,沒有人看過CK的灼痕。

  她在校內漸漸聲名狼藉,根本沒有女同學喜歡跟她做朋友。雪兒不在乎,她已經豁了出去,要不是為了母親,她想不出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她怎知道程傑魂牽夢縈,都是為了她?

  海倫懷胎四月,突然有一天下體流血,希素把她送進醫院裡,醫生要她在床上躺著不動安胎。

  程傑回家替她拿雜物。程傑是男人,哪兒曉得女人的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東翻西翻的,用力過大,把海倫衣櫃裡最低那個抽屜一把拉了出來,正想把抽屜塞回去之時,一看之下,抽屜底下和地板之間,原來還有幾寸厚的空間,好像有幾包東西掉了在空間內,程傑撿出來一看,不禁大為訝異。

  首先掉出其中一個信封,是他和海倫筆談的字條,他奇怪即使當是紀念品,為什麼要藏得那麼密實?

  再看有包用紫色絲巾包紮著的東西,絲中上粘了兩三片紫色亮片,打開一看,程傑駭然跌坐地上,那竟然是雪兒在巴黎街頭的照片,還有張影印了照片和寫上了「少女是毒販,小心,她非常狡獪」的字條,還有把他寫到藍家的信模仿他的字跡加上去的一段。

  程傑驀然一驚,那些東西是誰給海倫的?再摸,摸到包硬硬的東西,原來是卡式錄音帶,程傑馬上播來聽,是否大麻子或者司徒夫人要脅海倫的錄音,海倫藏起來在必要時拿出來做證物?

  一聽之下,程傑整個人呆了,那不是大麻子的聲音,亦不是司徒夫人的聲音,而是海倫的聲音,懶洋洋的:「是你呀?我擔心死了,想不到我也有守在電話旁等待的一天。」跟著長長歎了口氣,跟著又有淒淒的飲泣聲……「不用說了,我,我說過,要是你顧念我,你會回來,我……我說不下去了。」跟著是一陣嗚咽聲……「祝你快樂,我永不會忘記你。」空白了一會兒,是一陣抽噎聲和掛上電話的聲音。

  程傑心頭震盪,那不正是他從巴黎掛電話到三藩市給海倫的一模一樣說話?只是少了他自己的聲音。

  程傑恍然大悟,在那些嘆息、飲泣、嗚咽和抽噎聲中,正好讓他說話,說什麼都可以。原來海倫在擺空城計,預先錄好了這段說話,人卻是潛藏在巴黎。

  那解釋了恐嚇信、雪兒的被捕、藍先生被逼要打的怪電話,以至入獄。

  再望望打字機的斜斜花體字,程傑記起了,那是他在香港文華酒店收到的同樣花體打字字條:「你在香港的惟一聯繫也沒有了,別想跑,請等待你的禮物。」跟著老張便被槍殺。

  程傑想起海倫的一彈索命的槍法,大麻子等四人應聲而斃的場面,出了一身冷汗,更有翻胃的感覺:海倫啊海倫,你怎麼這樣工於心計,這麼冷血?程傑啊程傑,你怎麼娶了個如斯狠毒的女人?

  程傑跑到洗手間,用冷水潑著自己的臉,可憐的雪兒,她的家讓海倫拆散了,她的心碎了,海倫犧牲了老張和藍爸爸,不外是肯定要雪兒痛恨他。而這個女魔星,正懷著自己孩子!

  傑飛車到醫院裡,叫道:「希素出去,回家!」希素見他臉色陰沉,心裡有點害怕,訥訥地說:「姐姐在安胎,躺著不能動的。」海倫是何等聰敏的人,一看丈夫的神情,已猜著了八九,低聲叫道:「希素你回家吧。」

  程傑關上門,把那些東西一古腦兒撒在地上:「海倫,你有良心沒有?你幹的好事!」

  海倫並不辯護,斜斜往上吊的長長鳳目,程傑頭一次看得出那雙眼睛妖媚中的殺氣。

  程傑喝道:「平日那麼會撒謊,怎麼如今不說話了?」

  海倫倚床而泣:「一個女人所可以犯的最大的罪,便是不能自拔地愛上一個男人,是,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愛你、佔有你。」

  「要不是你懷著我的孩子,我會親手打死你?」程傑吼著。

  海倫揩著淚:「不用打,我已經死了,你以後可以不理我不睬我。我只要求你把孩子給我,至少,他身上有一半是你的血液。」

  程傑怒駡著:「我不配做孩子的父親,你更不配做孩子的母親!」

  海倫激動地道:「孩子在我體內,他是我的,是我的!」

  程傑一把扯了她下床:「你別裝死,我已分不出你幾時是真,幾時是假!」

  海倫一下讓他扯下床來,立足不穩,撲倒在地,下體簌簌地流血,程傑在悔恨交煎之下,把她扯了起來:「那孽種不要也罷了,我根本不想要孩子,我甚至憎厭我父母把我養下來!」

  海倫身子向前一撲,昏倒在他臂上。程傑把她一搖,只見她雙目緊閉,臉白如紙,四肢軟垂,急起來把她抱回床上,按鈴大叫護士,護士長進來一看:「即送手術室,即叫醫生。」

  等到海倫從手術室中被推出來,微微醒轉時,口中呼著:「孩子……孩子……」醫生看了程傑一眼,似有怪責之意,程傑伸手握住海倫的手,醫生對她說:「孩子流產了,我難過,程太太,好好地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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