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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程傑想想,的確如是:「她的生活簡單,第一個男朋友便是我。」

  海倫看得出他掛念之情,又喝了杯酒:「那麼你呢?我不相信你的第一個女朋友是她。」程傑沒制止海倫喝酒,因為她能喝:「當然不是,不過,那些是女人而已,不是女朋友。」

  海倫黯然:「我也只是女人一個而已吧?」

  程傑道:「當然不是,你是不同的。沒見過像你那麼精彩的女人。」

  海倫放下了酒杯,身子微微的左蕩右蕩:「假設你從未遇見雪兒,你的第一個愛人會是我嗎?」程傑想了想:「是。」

  海倫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想了一刻,跑去開香檳,倒了兩杯:「來,碰杯,祝你們永遠快樂。」程傑握著杯遲疑著:「不,祝福我們。」海倫自己骨碌一聲把香檳幹了:「不如乾脆祝福我自己。她出現得太早,而你在我生命中出現得太遲。」

  程傑默然幹了手中的香檳,海倫又回復歡顏:「別多餘了,已成事實的事,還假如什麼呢?」程傑心事重重:「沒有了我,她便等於沒有了一切,你明白嗎?」

  海倫氣惱地把杯子全部掃在地上:「沒有了你,我也等於沒有了一切,與其我沒有了一切,不如她沒有了一切!」

  海倫掩臉低泣了一會兒,蹲下身去撿拾地上片片砸碎的玻璃,程傑蹲下去陪著她拾。海倫勉強擠出個微笑:「對不起,我太自私。」

  程傑感動不已:「不是自私,這是愛。」

  海倫仍在垂頭撿拾玻璃碎片:「不,這不是愛,說來說去都是自私,我不愛自己,所以我要愛人。」

  說到這裡,海倫左手握拳一捏,程傑聽到玻璃格格碎裂的聲音,急忙重拳往她的指節骨擊去,不由得她不攤開手。

  程傑緊握她那血痕縱橫的手掌,點點血沿著她的感情線流出掌邊,滴在地上。程傑知她性烈,心中難過得很:「啤啤,別令我心疼。」

  海倫側耳聽著:「傑,你叫我啤啤?我的皮肉之痛,換來你的心疼,謝謝你。」她邊說邊把插入了肉的玻璃碎片拔出來,哼也不哼一聲。

  程傑見她掌中嵌了很多細小的玻璃碎片,倒緊張起來:「要不要叫醫生?」

  海倫望望血染的掌,倔強地說:「不要。」程傑把她拉進浴室,開大水龍頭沖洗她的左掌,鏡子裡反映出海倫咬著下唇忍著痛的樣子,令他想起雪兒忍著痛讓他用煙蒂在她小腹下灼上他的名字,一時間心疼極了,怎麼兩個女子都令他心疼?

  海倫不知道雪兒身上有他的烙痕,只從鏡子裡看見他真疼在心上,扁扁嘴想哭,但她吞回了眼淚,她不能心軟,待藍家中了她的圈套,雪兒恨他的時候,看他有多心疼。

  海倫本來扁著的嘴漸漸變成個微笑,程傑怎曉得她心裡已打了千百個轉兒?他隊櫃於裡拿出瓶碘酒:「別逞強,先替你消毒,要哭便哭。」程傑一手緊握著她的手腕,一手把整瓶碘酒往她的掌中沖下去,痛得海倫噯噯連聲,但她沒有哭。

  「掌中還嵌有碎玻璃呢。」程傑細心地看,海倫走出客廳坐下:「替我把皮包打開。」程傑照做了,海倫向皮包指指:

  「用那個銀色的眉鉗,把碎玻璃一粒一粒地鉗出來,有如對鏡鉗眉毛一樣。」程傑心想,女人有些事情,真令他不明白。

  「疼嗎?」程傑從沒見過女人神色自若地將玻璃碎粒在自己的皮肉中鉗出來。

  海倫撫著程傑的左臂:「沒用槍打中你的臂時疼。」程傑想起那天,他覺得欠她太多:「你為我受得太多苦了。海倫,乖乖的,聽我說,別隨便以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海倫輕聲地說:「向左邊挪過一點,別擋住光線,我看不清楚。」程傑再度走進浴室,拿了碘酒、棉花和紗布來,替她包紮好左掌。

  「拿塊鏡子來。」海倫說。程傑哪裡有鏡子,海倫凝視他雄俊而秀美的臉:「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看。」在燈光下再細視,隱隱約約看見他眉額、嘴角和下巴都有輕微的疤痕,海倫用食指循著疤痕輕輕追蹤著:「你幾時讓人家揍得滿臉開花?」

  程傑詫異地問:「你怎知道的?」海倫說:「我見得多了,經驗而已。」程傑道:「兩年多前吧,揍得我好凶。」

  「為了女人?」海倫問。

  「為了個我不想要的女人。」程傑坦白地說。

  「好,我相信你了,你沒愛上過什麼女人,直到雪兒出現之後。」海倫歎了口氣:「那麼,她其實是你第一個愛人了。初戀,是最難忘的。」

  程傑正想開腔,海倫溫柔地微笑:「你不用說什麼了,忘記這話題罷。嗯,把我皮包裡面的粉盒拿出來,打開它,把鏡子對著我。」

  程傑莫名其妙,只好拿著粉盒。海倫用剛才鉗出玻璃碎片的鉗子,全神貫注地鉗眉毛。她心裡的怨恨和嫉妒,按不下去,惟有鉗眉毛分神,每根眉毛拔出來時的痛,都蓋不過她心裡的刺痛。

  海倫心想:「初戀的情人最難忘,我便偏要她恨你,忘了你。」

  在程傑的公寓癡纏了三天,到第三天下午,海倫對程傑說:「我要出去一會兒。」

  海倫開車過了海灣大橋,到了大學城柏克萊附近一區的電話亭,那就是她叫藍家打的號碼。

  她早到了一些時,先占住電話亭,果然到了她所指定的時間,電話響了。

  海倫拿起聽筒,沒有做聲,只聽見對方有個中年男聲在焦急地叫:「哈羅?哈羅?」

  海倫要肯定那不是警探,便提高聲線用英語說:「你找誰?」對方用不大流利、香港口音濃重的英語咿咿哦哦地說:「我……我不知道。」

  海倫想再嚇他一下:「你打錯電話了。」對方連忙道:「別收線,這是不是四一五二四四三三八九?」海倫說:「不是。」便收了線。

  她仍站在電話亭裡,看電話再響不響,果然不久電話又響了,這回她壓低了聲線,用臺山口音的廣州話先開腔:「你不準時。」

  對方仍是那個男聲,顯得更焦急:「剛才我打錯了電話。」海倫問:「你的地址呢?」男聲說:「就是急件上寫的那一個。」海倫問:「你是誰?」男聲道:「我是雪兒的爸爸,藍國雄。我的女兒沒有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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