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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程傑在街上踱著步,百無聊賴,踱到去三藩市中心的「孖結街」,上了輛電動巴士,漫無目的地,愕愕地想,愈想便愈覺得雪兒並非去了外國念書,而是仍在香港。

  他在經過文具店時下了車,買了信封信紙,摺了兩張信紙放在信封裡面,什麼也沒有寫,只在信封面上寫著「中大藍雪兒小姐收」,順手在附近的郵局寄了,回郵位址寫了老張的郵箱號碼。

  這是惟一查出雪兒還在不在香港的方法,若她仍在中大,她會明白他多麼的記掛她,若她不在中大,信便會打回頭到老張的信箱裡。

  翌日,程傑再掛長途電話給老張,老張說:「新信箱開了,號碼是香港郵政信箱八九〇號。」

  程傑謝過老張,剛想收線,老張卻說:「你不知道雪兒家的地址麼?為什麼不直接寄封信去?即使他們搬了家,也會叫那郵政局轉寄幾個月的,我不相信藍家會斷六親,總有信要收的。」

  程傑聽完老張的話,想想不無道理,問題是寫什麼信去才可以逼得藍家有回音。

  回到公寓,思量了半天,狠起心來寫了封沒有署名的信給藍先生:

  我們還有更不利雪兒的證據,假如你不想雪兒坐牢,請報上正確住址,如果你合作,我們便不會再騷擾你。雪兒的確運過毒,我們要肯定她不對警方再說什麼。

  程傑知道,這樣的信藍先生一定不會給警方看,那樣雪兒無罪也會變成有罪。

  信寫好了,回郵地址是什麼好呢?他想來想去,還是在三藩市開個信箱,心念一動,又跑到郵政局去。

  至於那封信好不好寄,程傑還有點猶豫,便把信擱在抽屜裡面,考慮一晚再算。

  他回到公寓裡的時候,再沉思了半天,覺得那樣太冒險了,要是藍家著慌起來,交給了警方怎麼辦?始終有可能害得雪兒坐牢的,於是拉開抽屜,打算把信撕掉。

  一拉開抽屜,程傑不禁魂飛魄散,信不見了!

  問那僕婦:「你搜過我的東西?」僕婦說:「沒有。我要搜你的東西不用等你不在家的時候。」跟著僕婦掏出槍來:「別忘了我有這個。」

  「有沒有人來過?」程傑問。僕婦說:「沒有。」

  僕婦當然不會告訴他,海倫來過。海倫抄下了信封上寫著的藍家地址,偷看了他的信,拿去影印一份,把信寄了。

  程傑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不在公寓的時候,誰出誰入,決定于僕婦之手,他急子找大麻子抗議。

  大麻子永遠不給電話號碼給程傑,只有他找程傑的份兒,沒有程傑找他的份兒,程傑覺得不可忍受。

  在寂寞中,他掛了個電話給海倫,有人接聽,但沒有聲音:「海倫,是我,你還開不了聲嗎?」對方用鼻音「唔」了一聲。「你能來我處嗎?」對方又是「唔」了一聲。程傑說:「我等你,有事跟你談。」

  剛收了線,希素便有電話來:「我仍在店子裡工作,幾號?」程傑聽得出她的審慎,放大喉嚨說:「香港郵政總局信箱八九〇號,這不是秘密。」他有意讓老坐在廚房裡監視他的僕婦聽到。他又寫了封寄到八九〇號信箱的信:「雪兒,我愛你。傑」。故意不封口,擱在桌子上。

  海倫在傍晚時來了,仍然是紫色的大衣,裡面是件緊身的針織迷你裙,神色萎頹,顯然病未好。

  程傑一看見她那樣兒,有點內疚:「對不起,我不應叫你來。」海倫慵懶地歪在沙發上,努力用僅僅發得聲音的沙啞嗓子說:「不要緊。」媚眼一溜,瞥到桌子上的信,但她的眼睛溜得令人覺察不到她在看什麼,只像漫無目標地溜。

  「海倫,我要見大麻子,我想回香港去,有點事情我必須回去解決。」程傑說:「我知道大麻子不信任我,他只是利用我而已,我不能一生讓他控制,只因他中著我替日本人帶過毒入美國境的把柄。」

  海倫的嗓音仍然沙啞,力不從心,聲音像蚊子的說:「我們進浴室去。」

  兩人進了浴室,海倫把蓮蓬頭的水量開到最大,低聲地說:「要是你不服從他,他會把你幹掉。」程傑在嘩啦嘩啦的水聲掩蓋下低聲問:「那麼你呢?他似乎比較信任你。」海倫謠搖頭:「他一樣會把我幹掉。他知道我愛上了你,沒那麼信任我了。」

  海倫輕歎一聲:「你想怎樣,我都由你作主,我說過:同生共死,我這生人,部想好好地愛一次。」

  蓮蓬的水,如勁雨灑下,海倫望著空空的浴缸,右手按著水龍頭:「本來我以為,自從十六歲之後,我已心如死灰。我可以搶到任何男人,但我沒法愛上任何男人。」她把水龍頭一扭,水柱奔流到浴缸裡:「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發現,原來我還沒有死,我還會這麼的深愛一個人的。」

  她把雙手放在水柱下,把水接著,讓水在她的纖指間流過:「我是多麼的高興,我是多麼的高興啊。有如複生,有如天主再賜給我生命,單為了這一點,我已死而無悔。」

  海倫坐在浴缸邊緣,程傑看見她憔悴而仍冶豔的側面,一滴滴淚珠和著水流在浴缸裡。

  程傑哪還說得出「我已有妻」?海倫到底不是希素。

  程傑把她的大衣脫下,再把她的一層層衣服脫下,絲襪、高跟鞋,一雙大手有綿綿的溫柔。海倫把雙手交叉在胸前掩著乳房,程傑奇怪地問:「怎麼倒害羞起來了?」

  海倫帶著歡悅憂傷相混的眼淚,抬頭向程傑說:「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脫我的衣服。」程傑把自己的毛衣褲子一扔,攜著海倫的手:「來,我們共浴。這缸水裡,有你的眼淚,有我們的身體。」

  海倫又滴下了揩不斷的淚珠,程傑捧著她瘦削了的臉,用舌頭舔去她的珠淚:「海倫,就當過去一切苦水,我已代你吞下。別只想到死,我們要的是生。」

  浴罷,海倫嬌慵無力癱在浴缸裡,程傑將她一把抱起:「你累了,我們睡覺去。」

  海倫在程傑懷中,享受他的撫摸。程傑覺得她瘦了,愛憐之心又多了一重。海倫望著他:「愛我,不要可憐我。這是值得慶祝的日子,我想喝酒。」

  程傑拿了罐啤酒來:「對不起,沒有香檳,只剩下一罐啤酒。」海倫欣賞地看著他那雄美的男體把啤酒的拉蓋嗤的一聲拉開,他必須屬於她的,至於那封信……

  程傑把啤酒罐握著:「先讓你喝一口。」海淪又是鼻音重重的「唔」了一聲,更加性感,撒嬌地道:「去拿兩隻杯子來,我不要先喝,要跟你一道喝。」

  當程傑跑出去拿杯子之際,海倫手快腳快地從皮包內拿出了安眠藥丸,捏碎了,從啤酒罐的洞口灑進去。

  平日海倫常要服安眠藥才能入睡,一服四顆才有一覺好睡,一顆半顆對她根本毫無作用,她今夜要肯定程傑熟睡。

  程傑拿了兩隻玻璃杯來,海倫說:「你拿著,讓我來倒。」海倫倒了頭半杯給自己,下半杯倒給程傑,用不察的手勢輕輕搖著罐於,保證沉在罐底的安眠藥全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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