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 |
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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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年了,程傑音訊全無,而雪兒亦念完中六了,考進了中文大學。 十六歲的雪兒,漸漸有年輕女子的豐潤,皮膚愈發白如凝脂,胸部不覺地隆起,高聳得她的黃蜂腰支不住似的。 雪兒有點尷尬,有點怕人望她,常常穿了寬鬆的襯衫,微微弓起背,遮掩著她那過分明顯的豐胸。 約會她的男生不計其數,她都沒有應約,只啃書本,跟女同學,話也說得少,是宿舍裡最沉默的女學生。 週末,雪兒間中會往老張的藥房逛一逛,她不開口,老張也知道她盼望程傑的消息。 每次,她都是失望地離去。 一天,下課了,坐在宿舍房間發呆,老張的電話來了:「雪兒,阿傑有封信給我,他原來去了行船呢!我把你的地址寄了給他。」 雪兒忙跑到老張的店子:「給我看看他給你的信可以嗎?我只想看看他的字。」 老張望著出落得愈來愈標緻的雪兒,既可惜又可憐。 雪兒看了又看程傑給老張的信,短短幾行字,她看了十多遍,然後戀戀不捨地把信交回老張。 「大學生了,雪兒,你真乖。」老張說。 雪兒:「他叫我好好地念書,我便好好地念。」 「一定很多男孩子追求你了?」老張就是擔心她死心眼。 雪兒搖搖頭:「我沒有約過任何人。」 「難道整間大學的男生,沒一個比阿傑好的?」老張想,程傑縱然英俊,到底沒念過什麼書。 「沒有。」雪兒曼然搖首:「想有也沒有。」 「阿傑這孩子蠻聰明的,信都寫得不錯,假如他能念書,假如他有份好的工作,他一定會出人頭地的。」老張亦有點想念程傑:「他曉得這便好了,今年也二十一歲啦,不能再東漂西蕩了,雪兒你給他寫封信吧。」 雪兒回了宿舍,給程傑寫了封長長的信,報告了所有這一年多所發生的事。蓄藏在心裡一年多的話,終於可以跟他說了,寫完了信,雪兒有過一年多內所沒有的快樂。 他會在哪個港口收到她的信呢? 她要等多久呢? 從把信寄出那天起,她便天天望信箱了,雖然誰都知道回郵不可能那麼快。但是,望望信箱也是好的。 過了一個多月,雪兒等待的終於來了,程傑的一封信: 雪兒: 我現在是一名海員了。 船上好,暫時是我的家了。 老張說你念大學了,我真高興。 這幾天在挪威泊岸,上去玩了幾天,去到滑雪山坡,看見很多人。我沒有滑雪,借來了張紙給你寫信。這山坡,真像我們的老地方。 二月也許推泊回香港一兩天,會找你。 傑 挪威的雪?挪威的雪是什麼樣子的呢?雪兒一邊做功課,一邊在紙上畫雪花。宿舍同房的女生走過來一望: 「怎麼老畫雪花。」 雪兒悠悠地問: 「挪威的雪花是什麼樣子的?」 「發神經!」女同學奇怪地答:「虧你還是高材生,物理化學沒念過嗎?天上掉下來的雪花都是一樣的。」 「不,那些不同的。」雪兒描著。 「冰箱裡的便不同了,你畫冰塊好了。」女同學取笑她:「拍拖了。是不是?原來早有男朋友了,怪不得誰約你也不肯出去。你的男朋友一定很與眾不同了,學校裡面也不見得沒有好看的男生啊。」 雪兒暖答答地笑笑,笑得那麼愜意。 「我倒說呀,沒見過不算數,你那個,連影兒都未閃過,是在外國留學的?」同房問。 「他是在外國。」雪兒答:「回來的時候讓你們看看好了。」 「先形容一下給我聽。」同房禁不住好奇。 「不說,回來時你們看好了。」雪兒仍在繪雪花。 「你這人呀,像只蚌一樣,一合上口,便什麼都不說。好,到時看看你的男朋友怎麼英俊非凡,三頭六臂。」同房說:「幾時?」 幾時?雪兒倒答不上來了,只又垂頭含笑畫雪花。 案頭那幾片幹葉子,放了一年多了,她每天都珍而重之地細看,她並沒有程傑的照片。 等待的日子是那麼的煦暖,又是那麼的淒酸,但那總是她最大的快樂。 又過了個多月了,人蹤渺渺。週末雪兒回了家,日曆翻到二月了。二月,二月,雪兒對著廚房裡掛著的日曆出神。她的睡房也有個小小的日曆,但她喜歡看廚房那個大的,字那麼大,二月寫得那麼清楚。她從冰箱拿了罐可口可樂出來,雙手捧著,冷得像雪。 心念一動,她撥了老張的電話,只聽老張興奮地「咿」了一聲,之後又沒了聲音,對方聽筒咯咯的響。 「喂,喂?」雪兒以為電話壞了。 「雪兒,是我。」程傑的聲音:「我剛踏進張老闆的藥房。」 「啊,傑,是你嗎?」雪兒幾乎癱掉了。 「不是阿傑,是我啊!哈哈!」原來老張又把電話搶過來了:「你快來,我們大團圓,今晚我請吃飯。」 雪兒放下電話,拿著小錢包去了,告訴父母她跟同學們出外。 那一程車,是雪兒坐得最充滿喜樂的一程,她從沒想過坐公共汽車可以這麼快樂的。巴士站在老張藥房的街口,雪兒下了車,半跑半走的,走到店前,她的心幾乎漲大了幾倍,仿佛身上的一個個空洞都填滿了。 程傑就站在老張身旁,更高了,比老張足足高了一個頭,看上去更壯實了,陽光的臉色帶著健康紅潤,不再是離別時的青白萎瘦了,那麼的一站,簡直雄姿英發。 雪兒只看得見程傑,卻不知道很多雙眼睛都在望著她。 老張把兩人一推,推進了貯物室:「七時吃飯。」說完便關上了貯物室的門。 「怎麼老張要把我們鎖起來?」雪兒不知何時已在程傑的懷裡。 「雪兒,你不曉得自己有多漂亮,張老闆怕太多人看著你呢。」程傑說。 雪兒讓他的胳臂圈著,覺得他的胳臂粗了,背也厚了,身上的男兒氣息更濃了。程傑覺得懷中的雪兒更吹彈可破了,軟綿綿的豐滿胸脯緊貼著他,抱著她就像抱著團棉花。抱著她,他便不願意想起三天之後又要上船了。 每次見到她,他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飄篷無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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