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
|
程傑萬分感激,握了握老張的手:「謝謝,我會永遠記住。再見。」 看著程傑那高高瘦瘦,把行囊輕輕拋在肩上的背影,老張自己安慰自己,喃喃地說:「這小子,死不去的,媽的!怎麼要我聽小姐兒找男朋友的電話,還要說他不在?」老張比初約會老婆時還緊張。 緊張到下午快五時,有個電話來了,細細的少女聲音,找程傑。老張藥店裡剛有幾個顧客,一時舌頭打結:「嗯,你是誰?」 「我是雪兒,他在嗎?」 「唔,呀,大概未下班,他放了些東西叫你來拿,嗯,嗯,不如你先來拿。」老張心慌慌地放下電話,心裡又罵,媽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和女人。 老張咒完,顧客多,忙著忙著,沒空看手錶,正彎身往藥櫃拿維他命丸之際,突地覺察眾人的頭都轉了,望著個飄進來的少女。這少女,藍布旗袍,深藍呢絨校服外衣,清麗無匹,走進來便仿佛有一陣香,而她卻是一臉的靦腆,並不自覺這麼多人注視她的美貌。 她斯斯文文地走到櫃檯,望瞭望老張,又望瞭望幫老張忙的年輕夥計,眼睛再回復到老張面上,老張有逃不了的感覺。 「請問,程先生有東西交給我嗎?我叫雪兒。」 「呀,有。」老張不由自主地便把信轉交給了她。這麼年輕,這麼稚嫩,又這麼的令人不忍不聽她所吐出的一言半語。 「請問你貴姓?」少女道。「我姓張。」老張自己報上姓來。 「請問程先生什麼時候回來?要我在這兒等他嗎?」 「不,不,不,不。」老張雙掌連搖了四下:「他不回來了。你,你在這兒看信吧。不,不,你拿回家裡看。不,不,你先在這兒看,嗯,後邊,貯物室,地方淺窄,嗯,看不看,在什麼地方看隨便你。」老張發覺自己語無倫次。 那少女說:「我到貯物室看,謝謝。」 少女進去了良久仍不出來,老張急了,跑進去看看她。只見她呆呆地站著,手中撿著幾片樹葉,淚光盈盈。 老張忙說:「不要哭,快快回家。」 少女也不言語,亦沒有放聲大哭,只從筆記本子撕下了一張紙,寫了三行字:「這是我的電話和位址,要是他來,給他吧。」 雪兒在貯物室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字條包著幾片葉子: 雪兒: 今晨在你學校門口摘下來的,站了好一會兒。 沒有雪花送給你,給你幾片葉子。 我不能回來了。好好地念書。 程傑 雪兒臨別對老張說:「他會回來的,是嗎?」 老張看她恍恍惚惚似的,挪把椅子叫她坐下。雪兒一雙眼睛搜索著他的神情:「他不會回來的了?是嗎?」 嗯,千萬別神經錯亂了,雪兒那麼靜如風不吹,反而較那些大哭大鬧的女孩子更令人擔心。老張想喚醒她:「阿傑說回來不回來都是說說而已,別理他說什麼,你喜歡記著他便記著,開開心心地記著,不喜歡記著他便別記著,開開心心地交朋友。阿傑想你好好地念書。念書要緊啊。」 老張哪裡明白雪兒的心情,她的心像空了一個洞,她的胃像空了一個洞,她的肚子像空了一個洞,每個洞都空得漆黑,裡面有爬蟲的齧食,在呼喚著程傑的名字。那種齧食拉著她的心肝,扯著她的咽喉,一切都往地獄里拉,她哭不出來。 老張怕她發癡,催促著:「雪兒,雪兒,哭吧,哭吧,張大嘴巴,緊緊閉上眼睛,大力呀的一聲,便哭得出來,哭得出來便舒服了。不要怕,貯物室門關上了,沒人看得見,沒人會笑你的。哭啊!」 雪兒只是喉頭促著氣,哽噎語咽,哀哀的少女聲音,童聲未脫:「我……我不哭……媽媽但願你知道,你知道我告訴誰喲?媽媽,我不哭。」 「阿傑去了哪兒?終會回來的。這孩子蠻可憐的,很小便沒有父母,獨個兒左飄右蕩的長大。他走了,不是拋棄你,他的性格是這樣的,他慣了遊蕩,你不習慣的。他不在還好,待你們都長大了些,再見面,那麼大家都好。人不在乎一時一刻,你們這麼年輕,還有很多時間。」 雪兒雙手撚著葉子,看著嗅著,葉子裡會有程傑的氣息。她要把葉子裡的一點一滴的他,吸進心裡去,不再呼出來。 「雪兒,阿傑一有消息,我便給他你的地址,我會罵他、揍他,叫他聯絡你。」老張說。 「啊!」雪兒把葉子握在心口保護著:「不要罵他揍他,那很痛的,很痛的。」 垂首,她親著葉子,仿佛在親著幼弱的嬰兒。 雪兒把幾片葉子珍而重之地放回信封裡,小心翼翼的放在口袋,眼睛像受傷了的娃娃:「不要罵他揍他啊。」 雪兒像游魂似地站起來,腳步慢慢地走出去,依戀著藥房裡每一塊她和程傑坐過的地板。 回到家裡,攤開功課本子,什麼課題她都不明白,每條答了一半便不曉得怎麼答下去。 程傑在何方呢?他還好嗎? 雪兒常站在學校對面的大樹下,找尋程傑的痕跡。 他在哪兒站過,摘的是哪一技丫的葉子? 【第五章 不一樣的雪】 冬寒了,葉子終於落光了。 春來了,葉子青嫩的芽開始吐出。 夏到了,葉子又是叢叢蓋蓋的綠。 秋去了,冬天已再來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