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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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我,反正我沒地址。」 「我給你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你找我,我一定來,你不找我,我也等著。」雪兒哭了。 「不用了,如果要找你,我會找得著。雪兒,就在這咖啡室陪我一天吧。不要等我,現在不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 「那麼老套的話,我在小說裡看過。」雪兒扁著小嘴抽噎:「每當男主角想離開女主角時,便那麼說了。」 程傑嘿了一聲:「我不看小說的,別把你自己當做小說中的人物,也別把我當做小說中的人物。那些婆婆媽媽的書有什麼好看?」 「那你看什麼?」在家裡書卷堆中長大的雪兒,奇怪居然有不看書的人。 「狗經、馬經。」程傑逗著她的下頷:「跟你所看過的小說中的男主角很不相像吧?別向我丟書包,你很悶人呢!」 「你愈想我討厭你,我愈不討厭你。」雪兒的臉紅了:「我……」 「我什麼?我愛你?」程傑嘲笑著。 「愛一個人是不是這種感覺?傑,我是不是在愛一個人?」雪兒輕輕的聲音,在程傑耳邊縈繞。 「雪兒,但願我知道。」程傑捏著咖啡杯:「不,但願你知道。」 程傑吻了吻她的臉頰。他從沒愛過誰,也不覺得誰愛過他,流浪多年,他都沒碰上過像雪兒這樣的女孩子,他只感到,他害怕愛她,多過她害怕愛他。織夢的女孩,他不曉得她的夢能織得多久。他習慣了過得一天便是一天,他還未習慣信任誰,為誰魂牽夢縈過。 「嗯,吃過早餐沒有?叫點什麼吃的?吃飽了,暖了,假如你捱得住,我陪你滑雪去。」 程傑替雪兒叫了客香腸煎蛋,強著她吃下去了。他口袋裡余錢無多,只喝著他的冷咖啡。 「滑雪吧,反正在這兒愈坐愈冷,冰得足踝都沒感覺了。」雪兒太希望重複昨天的情景,她手足無措地溜下山坡,他矯若游龍地左右護衛著她,攙扶著她。 雪山上的人只看見一雙在雪履鏟起的雪花飛舞中形影不離的男女,哪裡知道他們各懷的心事?一到下午三四時,雪下得沉了,不好滑了,眾人紛紛回旅店,孤零零的山坡,只餘下兩個支著雪拐,讓灰天暮雪籠罩著的身影。 「明兒早上,我在咖啡室等你。」雪兒站在冰冷的雪地上,捨不得走。 程傑猶豫了一陣,他不想告訴雪兒他已無房可歸,不想告訴她袋中的余錢只夠他乘車到札幌市去,拿著他惟一的擁有物——機票,回香港去,再找工作。 他錢不夠在旅店多住一晚。他只好說:「我先送你回去。」 雪兒道:「我可以不跟爸媽吃晚飯,我們一道吃。」 「今兒晚上不方便。」程傑說:「我得趕公共汽車到札幌市去。」 「今夜不回來了?」雪兒很是失望:「也許你要幫你的阿姨辦事吧,她看上去那麼凶,她不是你的親屬阿姨。」 「嗯。」程傑含糊地應著。他要走了,不走,今夜睡在哪兒? 「明早在咖啡室等我不?」雪兒殷殷地問。 「我不知道。」程傑不忍告訴她,他其實不可能回來了:「總之,雪兒,假如我要找你,一定會找著你的,不用等我也找得著。不一定是明天,你明白嗎?」 雪兒覺得他有難言之隱,但他叫她不要問,她便不問,她相信他。 程傑將她一把抱起,在風雪中走著,兩人緊貼著的身子,都懷了一窩雪。 程傑把她放進了回滑雪山坡和旅店的小巴士:「最後一班了,你快回去。」 「那麼你呢?」雪兒關切地問。 「我在這兒溜達一會兒。你今夜好好地睡一覺。」 小巴士要開走了,餘下程傑一個人在雪地上,俯身捧起一堆雪,捏了個雪球,向她坐著的窗門擲去。窗子緊緊地閉著,雪兒做了個接雪球的手勢,又假裝回擲他一個雪球,程傑伸手接了那無形的雪球,把它窩在胸口上。 他在雪地上落寞地走著,咖啡室都關門了,他亦無處可去了。 雪兒的心又喜又悲,程傑好像不想真正和她親近。回到暖氣開放的房間,記掛著在雪地上蹈蹈獨行的程傑,她實在弄不清楚他是否喜歡她。 父母早回來了,母親一看見她便摟著:「擔心死我們了,天這麼灰這麼黑,還不回來。」 父親笑著:「我家雪兒這麼漂亮,一定是被男孩子們纏得脫不了身啦!」 母親橫了父親一眼:「胡說,囡囡才十六歲,別鼓勵她濫交。總要找個正經的男孩子,不然好好的一個女兒便糟蹋了。」 雪兒不敢說什麼,父親倒對母親嬉皮笑臉起來了:「我就是因為濫交,才認識你呢!」 母親的臉容比平日更端莊:「誰說我濫交了?你好濫交麼?」 父親聳聳肩。 「不是你濫交,我說我自己濫交而已。所謂濫交,是逢漂亮的女孩子都追,不然,怎能勇敵群雄,把你追到手?」 父親七情上臉他說,倒把母親弄得嬌羞起來了,像變回二十歲時的依在他懷中。 「你呀,我一生只有你這麼一個男朋友,誇張什麼勇敵群雄。」 「嘿,很多人追你,你看不上眼,單單挑中我而已。」父親拖著母親的手對雪兒道:「囡囡,當年你母親也像你這麼純的,好人壞人分不開來,要不是我把那些不對勁的傢伙、想占她便宜的傢伙,一個一個地嚇跑了,她的結局,可能,哈哈,可能變成怨婦呢!」 母親想起少女時期,不禁眼波流轉地跟丈夫騷了一下:「你以為我是白癡嗎?當然知道你是老實的,雖然多口,卻是正經人。雪兒,男人最要緊正經,邪門的,折磨你一輩子。」 雪兒心裡亂跳,程傑是有點邪門的,她自己也不曉得他是怎麼的一回事,但她一碰上他,就如碰上夢裡人。 雪兒只是想著程傑,明兒早上她還會去滑雪山坡旁邊那冷冷的咖啡室等他的,雖然他沒說來不來。 晚飯時分,父母出去旅店的小餐廳吃飯,雪兒根本茶飯不思,佯說早吃飽了,困了,便躲回被窩中,手指點著程傑名字的一圈圈煙蒂烙痕。仍然是痛的,但是疼痛似乎證實了他的存在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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