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一四


  「你走吧,我活得下來的。」

  「李頎,我就陪你坐在這兒。」

  「小盛……」

  李頎吻著她的前額。

  這時門一推開,盛太太和司機出現了。

  「世華,跟我走。」

  「媽媽!」

  「閉嘴,跟我走。」盛太太正視李頎,「你若不放她走,我報警去。」

  「媽媽,他沒做錯什麼,他病著。」

  「跟著這個像野狗般的人幹什麼?他遊手好閒,只等女孩子請他看電影,請他吃飯,世華,你盲了!」盛太太說。

  「媽媽,不要侮辱他!」

  「盛太太,」李頎抓著床架起來,「莫欺少年窮,將來你會沒臉見我,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你現在便沒有臉見我,沒有臉見我女兒,」盛太太看見李頎那有氣無力的樣子,對司機說:「下去,五分鐘後再上來。」

  「世華,司機在時我不方便說,為了替你們兩個留個面子。」盛太太銳利的目光直視李頎,「李先生,不要說任何人扯謊,這一分鐘我對著你,對著我的女兒,說幾句話。」

  一時間熱騰騰的空氣似乎變了煉獄的爐。盛太太的雙緄邊名貴絲質旗袍,在家裡涼快,在這兒她抽出把精緻的檀香扇來扇涼,也想扇開些汗臭。

  「李先生,你四處睡過很多女孩子,當然不是在這裡,是我女兒這麼笨才自己摸上來這骯髒地方,對不對?」盛太太的視線沒離開過李頎的眼睛,不讓他有垂目的機會。

  「媽媽!」世華驚叫著。

  盛太太不理她,只繼續問李頎:「是不是?」

  「是。」李頎坦然地答。

  「李頎!」世華再度驚叫。

  「是。」李頎毅然地望著盛世華,「小盛,我不會騙你一句,以前我的確是這樣。」

  「世華,聽見了?人家當你是什麼?」盛太太說。

  「盛太太,不用你說,我自己跟小盛說。小盛,過來,牽著我的手。」

  盛世華心裡開始有千百個疑問,她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他甚至承認他跟別的女人不曉得在什麼地方上過床,她有嫉妒和被傷害的混亂感覺,但還是走到李頎身邊,讓他牽著手。

  「小盛,那些女孩子不像你般純得像白紙一張。不錯,我和她們睡到哪兒去便哪兒去,我沒有爸媽教我,也沒叫過人來這地方,你上來了,不嫌棄這破舊斗室,你不曉得我有多感動,原來除了尋歡作樂外,是有人豁出一切關心我的。那些事情我沒跟你說,因為你不懂。」

  「盛太太,」李頎指著世華說,「這幾天來她沒換過衣服,我沒有碰過她。我絕對有臉見你。」

  「但你必須明白世華要回家。」盛太太語氣強硬。

  「媽媽,不行啊,他還病著,他沒錢交租,連電都截了……」世華哀求著。

  「小盛,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應付。」李頎蒼白的臉,沒令他懦弱。

  盛太太從皮包拿出五萬元鈔票遞給李頎:「世華是個心地很好的女孩子,我要她放心離開你,五萬元不算多,但這一年你可夠用了吧?」

  李頎接過那五萬元鈔票,側著頭輕輕笑著,把那五十張千元鈔票撕得粉碎:「盛太太,我說過我的事我會應付。」

  盛太太羞惱交集:「對著我的女兒表演?很精彩的戲,可惜我不會為你鼓掌。」

  這時司機帶著幾個員警上來了。

  「什麼事?」其中一個警員問。

  盛太太可以看到李頎眼中噴出火來的憤怒,搖著檀香扇說:「沒什麼,一場誤會而已,勞煩各位了。」

  「小姐,車子在下麵。」司機對盛世華說。

  「世華,走。」盛太太用威脅的眼光命令著女兒,回頭又對幾位員警說:「小女還沒到十七歲,我怕她迷路而已,幸而這兒的李先生幫忙找著了她,不然我真的會以為她被人拐帶了,謝謝你啦,李先生。」

  「是的,世上的奸徒很多。」李頎語帶雙關地針對著盛太太。

  「世華!」母親最後通牒地喚著。

  世華依依地望住李頎。

  「別忘了猴戲。」李頎笑著說。

  世華只覺他這一笑間有無限淒苦。

  眾人擁簇著世華下樓去,李頎沒有送,也沒關門,只是勝華頻頻回頭,每次都見到李頎癡癡地看著她。

  回到家後,盛太太沒花多餘時間,翌日便帶她上美國領事館簽證,一簽好了便告訴她後天上機。

  世華在母親的嚴密監視下,一顆心只記掛著李頎。

  明天便上機了,無論如何,她都要見李頎一次。

  母親下午茶有個應酬,母親一出去了她便趕的士到筲箕灣找李頎。

  跑上李頎住的四樓,門居然緊鎖著,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李頎,你在嗎?小盛啊!」敲了半個鐘頭,裡面人聲寂寂。

  那個包租的李嬸掛著一串鎖匙跑上來:「那姓李的走了。」

  「怎麼你把他攆走了?我不是說過兩天清還租金的嗎?」世華又驚又怒。

  「我沒攆他走,他自己倒走了。」李嬸大為不滿地說,「租當然沒付清。」

  「他到哪兒去了?」

  「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想找他呢!」

  「他還欠你多少祖金?」

  「一百八十塊。」

  「我現在就給你,要是他回來,便讓他住吧。」世華說,「請你開開門,讓我看看他的屋子。」

  李嬸收了錢,勉強地把門鎖開了。

  果真是人去樓空,他的畫具、白襯衫白長褲都不見了。

  「讓我在這兒坐一會。」世華對李嬸說。

  「只許坐一會,我要鎖門的。」李嬸就蹲在大門口守著。

  世華輕撫著每一樣留下來的東西,那殘舊的塑膠水盆,那沒有蓋的舊鐵鍋子,熨衫板和熨斗還在她替他熨衣服時的同一地方,窗沿還掛著那幾個鐵線拗成的衣架。

  世華拿了衣架,呆坐在李頎睡的雙層鐵床下格,撫摸著李頎睡過的枕頭和床單。

  「李嬸,我可以把這幾個衣架拿走嗎?」

  蹲在門口的李嬸回頭望望,咄了一聲:「又不是我的,你喜歡拿便拿。」

  叮咚喳喳,窗外傳來鑼鼓聲,耍猴戲的江西老頭來了。

  「別忘了猴戲。」李頎說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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