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一三


  「胖胖,他病還未好,我不能走。」

  「你媽那麼精明,我想她老早猜到你和李頎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在哪兒而已。」

  那邊廂,盛太太正在和伍家伯母通電話。

  「由得她跑掉幾天。」伍家伯母說,「小孩子不可以迫,一迫,他們以為自己是羅蜜歐和榮麗葉,一時激動起來,上演個殉情記可不是玩的。」

  「那幾時抓她回來啊?」

  盛太太忐忑不安。

  「過幾天她自然會回來。」伍家伯母說。「世華口袋裡有沒有錢?」伍家伯母問。

  「我沒給她很多現款的,溜掉了,口袋裡也不會多過一百幾十。」盛太太說,「只怕那李頎還有錢捱日子。世華都未戀愛過,我怕她……我想她不會的,她都不懂的。」

  「她怎麼是戀愛?好奇而已,多過幾天,那窮小子怎伺候她?」伍家伯母說,「抓回來了,馬上押她到美國去。」

  這邊廂,世華時刻擔心母親出現。

  她匆匆出門,口袋裡只有幾十塊錢,又不敢回家拿,她知道一回去了便不能再出來,只是她不忍告訴李頎。

  黃昏到了,世華去開燈,燈卻開不著。

  「截電了,我好幾個月沒交電費。」李頎說,「我只餘下幾塊錢,老師的環境也很窘迫。」

  「你不是開過畫展嗎?」世華問。

  「無名畫家,有人贊,沒人買的。」李頎說,「我去拿根蠟燭來,隨時有準備。」

  簡陋的斗室,點起蠟燭,暗暗中一點光,射在天花板上,勾出了個小圈圈。

  世華拉著李頎還微燙的手,凝視著天花板。

  「這就是你和我的世界,我永不會忘記。」世華道,「你快點好起來。」

  李頎雖是虛弱一點,但在燭光下,那張清瘦了的臉仍是雙眉飛揚,鼻子英挺的,方方的中間有凹痕的下巴,仍是那麼地動人。

  「小盛,不要對我失望,不要擔心我,你到美國念書去。」

  「你怎麼辦?」

  「傻瓜,都活了二十三年了。」

  「我還未走。」世華說,「陪得你一天是一天。」

  李頎不想說什麼,只是哀傷地摟著她。

  兩個人依偎到天亮,堆著一塊睡了。

  翌日,李頎燒幾乎全退了,世華跑下街裡買了點面飯。

  下午街上響起咚咚鑼聲,也聽見小孩子們的吱咕集合聲。

  「什麼事?」世華問。

  「耍猴戲的江西老頭來了,每隔幾天都來一次的。沒看過嗎?」

  「沒有,」世華孩子氣地說,「我下去看看好嗎?」

  「我陪你去。」李頎的身子有點晃蕩,頭暈了一陣,扶牆定了定神,「我們下去。」

  「你支持得住嗎?」世華抱著他的腰,李頎揮開她的手。

  「當然支持得住,不要扶我,手牽手不是很好嗎?」

  李頎掙扎著走下樓。

  江西老頭一面打鑼,一面嚷著些不知什麼話,猴兒熟練地從殘舊的戲箱裡戴面具,一時扮孫悟空,一時扮大花臉。

  那頭黑狗也會演戲,會打轉,會讓猴兒騎著當大將軍策馬。

  世華看得手舞足蹈。

  老頭兒很賣力,猴兒和黑狗也出盡渾身本領。

  看了半個鐘頭,老頭兒反著銅鑼向觀眾討賞,大人小孩都一哄而散了,擲角子入銅鑼的沒幾個。

  世華自動跑到老頭臉前,細看那張滄桑的臉,在零落的一角硬幣中,世華放下了五塊錢,老頭兒受寵若驚地謝完又謝,仿佛從沒見過那麼大的賞賜。

  李頎也摸了口袋裡僅餘的幾元出來,放進了銅鑼。

  「怎麼那些人看完不給錢的?」世華驚奇地問。

  「通常都沒幾個給的,這兒是窮區嘛,誰有什麼余錢?」李頎說。

  「那為什麼老頭又常來?」世華不解。

  「他還懂得去什麼地方?去山頂,你住的華宅?怕老早給員警鎖起來了。」李頎說。「路遠迢迢,老頭兒從江西把猴兒狗兒帶到個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世華難過得想哭。

  「每天撈幾塊錢,老頭兒已經很滿足了。」李頎說。

  「那不是比做乞丐還苦嗎?賣力半天,賠笑臉,人家不給賞還要笑。」

  「那是他人生的最後尊嚴。」李頎說,「我們上去吧,我累了。」

  上得到四樓,門口赫然站著個凶巴巴的老婦,穿著唐衫褲,剪齊到耳珠的白髮全往後梳。

  「不交租便別進去!」老婦用手擋著門。

  「下個月吧,李嬸,你知我有錢不欠你的。」

  「三個月了,下月又下月,你有錢自己花了,不交租!」

  「我真的沒有錢,我又生病了,最近沒收入。」

  「沒收入還陪女朋友上街呢,病什麼?」

  「別吵,別吵,」世華將口袋裡餘下的幾十塊錢塞給她,「先拿這些去,讓我們進去,過兩天把租還清給你。」

  李頎阻止她也來不及,老婦忙不迭地接了錢,世華半推半趕地把她送下樓梯。

  李頎一陣天旋地轉,腳步虛浮,世華把他扶入房間。

  「你怎麼辦?」世華急了,「我沒有錢,你又沒有錢……我找胖胖來。」

  「小盛你走吧。」

  「我怎能走?」

  「你不走有什麼用?」

  「你身體未複元,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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