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58)_劉以鬯

五八

　　§40

　　與同學朱大海閒談時，沙勇能知道大海利用假日與課餘時間去做商品調查工作。

　　「什麼叫做商品調查？」沙勇問。

　　「香港有些外國商家，為了推銷自己的貨品，派出幾十個男女青年，到各區去調查推銷的情形與用戶的意見。」朱大海答。

　　「做推銷員？」沙勇問。

　　「不，」朱大海說，「這種工作比推銷稍微繁複一些，除了推銷，還要將調查所得填在表格裡作為報告。」

　　「這種工作，我能做嗎？」

　　「我能做，你當然也能做的。」

　　「辛苦不辛苦？」

　　「利用假日，每天可以調查兩幢大廈的住戶。」

　　「兩幢大廈？」亞勇說，「以每幢大廈一百戶來計算；兩幢大廈不是兩百戶了？」

　　「只要工作進行得順利，兩百戶的調查工作，從早晨到傍晚，一定可以完成。」

　　「有多少薪水？」

　　「薪水以調查的戶數計算。」

　　「怎樣計算法？」

　　「兩百戶五十元。」

　　「你為哪一家公司工作？」亞勇問。

　　「Ｗ公司。」朱大海答。

　　「調查什麼商品？」

　　「Ｗ洗衣粉。」

　　亞勇頓了頓，用低沉的語調問：「還有空缺嗎？能不能介紹我去做？」

　　「公司當局為了推廣業務，仍在招請調查員。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明天早晨八點半在街口的巴士站等我，我陪你到公司去。」

　　第二天上午，在朱大海陪同下，走去Ｗ公司應徵。由於這家公司正在招請調查員，亞勇的申請立即被接受了。

　　公司的營業部主任先將工作範圍講給他聽，然後派了一些表格與洗衣粉給他，叫他馬上展開調查與推銷工作。

　　亞勇被指派調查的兩幢大廈，就在他住的地方附近。依照亞勇的想法，這工作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何況，在進行這項調查工作時，公司準備將大批洗衣粉送給用戶。送貨品給別人，當然會受到歡迎。

　　亞勇背了一大包洗衣粉，搭乘電梯上頂樓。他打算從頂樓開始，一路做下來。

　　頂樓只有兩個單位：Ａ座與Ｂ座。

　　先撳Ａ座的門鈴。

　　撳了一分鐘左右，才有人走來應門。大門拉開，一個中年婦人隔著鐵閘厲聲問：「找誰？」

　　「請問你們用不用Ｗ洗衣粉？」

　　那中年婦人怒氣衝衝說了一句「我們不用洗衣粉」之後，砰地將門關上。

　　亞勇碰了一個釘子，用筆在調查書上寫了「住戶態度兇惡」六個字，掉轉身，走去撳Ｂ座的門鈴。

　　撳了三分鐘左右，始終沒有人走來應門。

　　亞勇只好在調查書上寫了「無人應門」四個字，經由太平梯，走下一層。

　　那是十九樓，有四個單位。

　　亞勇走去Ａ座，撳門鈴。

　　走來應門的，是一個老太婆。這老太婆一見亞勇，就抖聲：「又來講道了！對不起，我們是信佛的！」

　　「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亞勇走去Ｂ座，按門鈴。

　　按了一兩分鐘，才聽到門內有人用痰塞的聲音問：「誰？」

　　大門啟門。隔著鐵閘，亞勇見到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用手背掩在嘴前打了一個呵欠，用痰塞的聲調問：「找誰？」

　　「請問……」亞勇用低得近似虛偽的語調問，「你們用不用Ｗ洗衣粉。」

　　「什麼？」中年男子皺著眉頭，臉上出現不耐煩的神情，「什麼洗衣粉？」

　　「Ｗ牌子的洗衣粉。」

　　「沒有聽過。」

　　「用Ｗ牌洗衣粉洗出來的衣服，特別白淨，曬乾後含有香味，令人……」

　　不等亞勇將Ｗ牌洗衣粉的好處全部講出，那中年男子就不耐煩地截住他的話頭：「對不起！我不買洗衣粉！」

　　「先生，我……我不是走來推銷洗衣粉的。」亞勇說。

　　中年男子這才睜大眼睛對亞勇身上直打量，有點困惑不解。

　　「不推銷洗衣粉，走來做什麼？」他問。

　　「我是走來送洗衣粉的。」亞勇臉上的肌肉一松，露出極不自然的笑容。

　　「誰叫你走來送洗衣粉的？」

　　「公司。」

　　「你們公司的老闆，神經正常不正常？製成洗衣粉，不設法推銷，卻拿出去送人？」

　　「這也是推銷的一種方法，」亞勇說，「公司方面的意思是；正在用Ｗ洗衣粉的人家，送大盒，作為一種鼓勵；如果是還沒有開始用Ｗ洗衣粉的人家，送小盒，好讓他們試用幾次，與別種牌子的洗衣粉比較比較。這種方法……」

　　那中年男子越聽越不耐煩，用手背掩蓋嘴巴，又打了一個呵欠。

　　「對不起，」他說，「我昨天晚上很遲才睡，還沒有睡夠。」

　　「請你將鐵閘打開。」亞勇說。

　　「為什麼？」

　　「送……送一盒Ｗ洗衣粉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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