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55)_劉以鬯

五五

　　§38

　　星期日，中午，收聽電臺廣播，才知道天文臺已於十二點四十五分懸掛一號風球。

　　陽曆十二月懸掛風球，在香港，是很少有的事情。正因為這樣，引起了沙凡的好奇。沙凡取出地圖，根據電臺的報告，查看颱風結集的地區，以及移動的方向。

　　「現在是冬天，怎會打風？」亞娟問。

　　「冬天打風，是很少有的事情。」沙凡答。

　　沙太從廚房走出，一聽到他們的談話，就問：「颱風在什麼地方？」

　　「本港西南。」

　　「多遠？」

　　「二百五十海裡。」

　　「向什麼方向移動？」

　　「向北。」

　　「不會吹來香港吧？」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有可能在距離香港極近的距離內掠過。」

　　「奇怪，耶誕節快到了，還會打風！」

　　「這個名叫艾瑪的颱風，進入南中國海後，一直是向西移動的，對香港可以說是全無威脅，可是今天，忽然轉向了，轉向北方移動。」

　　沙太聳聳肩：「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十二月還會打風！」

　　「這確是很少有的，」沙凡說，「這個世界變得很厲害；連氣象也變了！」

　　這天晚上，風很大。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很響的聲音，彷佛有人在外邊將碎石子一把又一把地擲過來。沙氏一家人坐在電視機前欣賞電視節目：「周年紀念遊藝晚會」。

　　「遊藝晚會」這個電視節目極具娛樂性，放映的時間雖有兩個多鐘頭，仍嫌短些。

　　「遊藝晚會」映畢，接著是「新聞報告」。當他們收看這個節目時，才知道天文臺已改懸三號風球。

　　新聞報告員說：「強烈熱帶風暴艾瑪結集在本港西南一百八十海裡之處，正在向東北偏北移動，時速八海裡。」

　　亞勇聽了這報告，彷佛被人刺了一針似的叫了起來：「結集在本港，向東北偏北移動，豈不是對準香港吹過來了？」

　　沙凡不答。

　　沙太轉過臉去對沙凡說：「你說十二月不會打風的，天文臺怎會改懸三號風球？」

　　沙凡說：「反常！反常！這是反常的現象！」

　　亞勇說：「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颱風逐步向本港吹來，明天可能改懸八號風球！」

　　沙太說：「如果改懸八號風球的話，你們就不用返工返學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風雨仍大。沙凡一起身就扭開收音機，希望天文臺已改懸八號風球。

　　颱風雖然更加接近本港，天文臺依舊懸掛三號風球。

　　「既然這樣，趕快去洗臉刷牙！」沙太對兩個孩子說了這話，三步兩腳走去廚房弄早餐。

　　當他們吃早餐時，亞勇仍在嘀咕：「如果是夏天，颱風這樣接近本港，天文臺早就懸掛八號風球了！」

　　沙太說：「十二月打風，以前似乎從未有過。」

　　「是的，」沙凡咬了一口麵包，邊嚼邊說，「一切都變了，連氣候也在變！」

　　「最好變得像新加坡那樣，沒有冷天！」沙太說。

　　「你不喜歡冷天？」

　　「最好四季皆夏。」

　　「怕冷？」

　　「不是怕冷。」

　　「既然不怕冷，為什麼希望四季皆夏？」

　　「如果四季如夏的話，我們就可以不必買羊毛衫了。」沙太說。

　　沙凡這才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沙太問。

　　「你的意思是：前幾天到百貨公司去購買羊毛衫，給扒手偷去了錢……」

　　不等沙凡將話講完，沙太就截住他的話題：「可不是嗎？現在已是十二月了，颱風過境後，氣候多數會驟然轉冷，要是寒流隨著襲港的話，沒有羊毛衫就無法禦寒。」

　　沙凡低著頭，不說什麼。

　　吃過早餐，沙凡返工，兩個孩子返學，沙凡有雨傘沒有雨衣；兩個孩子有雨衣沒有雨傘。

　　雨很大。

　　落了一夜的雨後，雨勢不但不轉弱，反而加強。這種情形，夏季常有，冬季罕見。

　　沙凡返工時，心中暗忖：「變了，一切都在變，連氣候也變得與過去不同了。」

　　亞勇返學時，心中暗忖：「十二月打風，從來沒有見過。」

　　亞娟返學時，心中暗忖：「颱風距離香港只有幾十海裡，天文臺為什麼不懸掛八號風球？」

　　沙太走去街市買菜時，心中暗忖：「奇怪，十二月還會打風！變了，什麼東西都在變！風氣變了！人心變了！道德觀念變了！經濟制度變了！……想不到氣候也變了！」

　　落了一天的雨。

　　傍晚時分，雨勢轉弱。沙凡與兩個孩子回到家裡時，三號風球已除下。不過，風球雖除下，風勢依然相當強勁。據天文臺的報告：颱風最接近香港時，距離香港不過二十海裡。

　　吃過晚飯，大家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看「秀蘭歌聲處處聞」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打架聲。

　　沙太吃了一驚，偏過臉去問沙凡：「外邊吵成這個樣子，莫非發生了劫案？」

　　「我去看看。」

　　沙凡站起身時，卻遭到妻子的阻攔。

　　「不要去看！」沙太說。

　　「要是有人遇劫的話，我們怎能不去解救？」

　　「不！不能去看！現在的劫匪，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了」沙太說。

　　沙太走去門背傾耳諦聽，低聲說：「好像是隔壁的莊太。」

　　為了尋求問題的答案，沙凡還是將大門打開了。隔著鐵閘望出去，原來是隔壁的莊達夫婦。莊太一邊放開嗓子咒駡，一邊追打莊達。莊達則在走廊裡像受驚的兔子般竄匿。

　　沙凡正要打開鐵閘去解勸時，那莊達疾步走到鐵閘前，抖著說：「快！快！快將鐵閘打開！」

　　莊達急成這個樣子，使沙凡完全得不到時間去考慮的行為了。他將鐵閘啟開。

　　莊達猶如一支箭般沖了進來。

　　那莊太瘋瘋癲癲地要衝進來擊打莊達。

　　沙凡雖然不能阻止莊太進來，卻伸展雙臂，保護莊達，使莊太不能擊打他。

　　莊達總算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了，站在沙氏夫婦背後，縮頭縮腦。

　　沙太開口了：「怎麼啦，莊太？何必吵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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