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36)_劉以鬯

三六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你這麼遲才來，」沙太說，「進去吧。」

　　「戲已映了半個鐘頭，還有什麼好看！」沙凡說。

　　「戲票已經買好，怎能不看？誰叫你這樣遲才來到？」沙太用埋怨的口氣說。

　　亞勇不耐煩了，粗聲粗氣說：「何必講這麼多的話？快進去吧！」

　　四人進入電影院。院子黑黝黝的，使他們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雖然有帶位員用手電筒照著他們；他們還是踉踉蹌蹌的，好像在森林中摸索。

　　坐定，將視線落在銀幕上。大家都不知道銀幕上在做些什麼。

　　不止一次，亞娟問母親：「不知道這部戲的開頭是怎樣的？」

　　散場。沙氏一家人擠在人叢中走出戲院。沙凡提議到鄰近一家專售南洋食品的餐廳去進食，沙太不反對。

　　在前往餐廳的途中，亞勇說：「我們遲了半個鐘頭才進入戲院，不知道這部戲是怎樣開頭的。」

　　聽了亞勇的話，沙太忍不住瞟了沙凡一眼，粗聲粗氣說：「我還是不明白，你──你怎麼會遲到的？你五點下班，怎麼會在五點四十分抵達戲院？從中環到銅鑼灣，路程並不遠，別說搭車，即使步行，也不需要四十分鐘！」

　　「我不應該搭乘電車的。」

　　「電車比的士、巴士慢，是事實；但是，從中環到銅鑼灣，需時四十分鐘，令人難以置信。」

　　「你以為我在撒謊？」

　　「我沒有這樣講；不過，從中環到銅鑼灣，既使搭乘電車，也不需要四十分鐘。」

　　「這是下班時間！」沙凡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子，在惱怒中失去容忍與冷靜。

　　他們已走到餐廳門前，亞勇首先推門而入，其餘三個則跟在他後邊走了進去。

　　坐定。

　　向夥計點了一些沙爹、貴刁之類的南洋食品，大家默默坐在那裡。

　　很久、很久，沙凡歎口氣，說：「過去，有人認為：電車是落後的交通工具，應該取消，我總是反對的；今天，有過這樣一次經驗後，我也認為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話語是對沙太講的，沙太聽了，彷佛啞了似的一言不發。

　　亞娟問父親：「廢除電車？」

　　沙凡點點頭：「電車的速度太慢，必須接受時代的淘汰。」

　　亞娟說：「香港的人口越來越多，交通工具總嫌不夠，怎麼可以廢除電車？」

　　沙凡扁扁嘴，作了這樣的解釋：「香港交通問題之所以嚴重，並不是因為交通工具不夠；而是道路太窄太少。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沒有電車的話，幾條主要的道路就不至於像目前這樣阻塞了。」

　　亞娟睜大眼睛，對父親怔怔地投以詢問的凝視。

　　沙凡望望她，加上這麼幾句解釋：「第一，電車是有軌道的，必須循著軌道行駛；第二，電車的速度比其他的交通工具慢，很容易在車輛較多的地區形成阻塞的情形。」

　　亞娟雖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卻不同意他的看法，她說：「我覺得搭乘電車比別的交通工具舒適，儘管時代進展得很快，電車仍有保留的價值。」

　　夥計端飯菜來之後，他們一邊進食，一邊仍在談論電車的存廢問題。沙太對電車頗有好感，她說：「當一個人並不急於趕時間的話，坐在電車的上層，欣賞大街的熱鬧，可以說是一種享受。所以，我認為電車仍有保留的價值。」

　　「時代是進步的，」沙凡說，「電車是一種落後的交通工具。香港空間小而人口稠密，為了改善交通的擠塞情況，車子的速率十分重要。……」

　　「問題就在這裡，」沙太說，「香港是個空間很小的城市，單是提高車子的速率，沒有什麼用處。速率高的車子無法在市區找到暢通無阻的道路。」

　　「香港是個人口稠密的城市，不但樓宇需要向高空謀求發展；交通的困難也應該向高空謀求解決的辦法。」

　　「怎麼樣？」

　　「前些日子，報紙不是刊出過有關九龍設立架空電車的計畫？」

　　「是的。」

　　「依我看來，除了地下鐵路外，架空電車是解決交通擠塞的最有效辦法。架空電車，可以暢通無阻，速度必較其他車輛為高。」

　　沙太聽了沙凡的話，表情很嚴肅，其實是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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