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35)_劉以鬯

三五

　　§25

　　天氣很熱，熱得連氣也透不轉。今年的雨水特別少。「應該落幾場大雨了。」有人說。報紙刊出消息，說是再不落雨，兩個月後可能制水。制水會使全港居民感到不安。大家都希望落幾場大雨。

　　大雨可以解除水荒。

　　大雨也會帶來可怕的災禍。旭和道有一幢大廈是在大雨中被山泥沖坍的。

　　天氣實在太熱。天文臺說是「間中有驟雨」；或者「間中有雷雨」；但是，總不見大雨落下來。人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車禍增加。街頭常有吵架事件發生。

　　報紙刊出新聞：啟德機場有偷竊集團活躍。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沙凡對他的朋友老孫說，「單靠員警的力量不能減少搶劫事件。」

　　沙凡與老孫在一家酒樓飲午茶。

　　儘管工業不景；儘管股市仍在下跌，飲午茶的人卻很多，酒樓黑壓壓的擠滿食客。

　　沙凡聽到鄰桌兩個男人在談論美國總統于香港時間上午十點發表的就任演詞。

　　甲：「有沒有收聽電臺的轉播？」

　　乙：「聽過了。」

　　甲：「有什麼感想？」

　　乙：「沒有什麼感想？不過，有一點卻使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甲：「哪一點？」

　　乙：「福特決定追隨尼克遜的外交政策並加以稱讚時，國會的議員們竟報以似雷的掌聲。」

　　甲：「尼克遜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在任內辭職的總統。」

　　乙：「在美國歷史上，獲得選民票最多的，也是尼克遜。」

　　甲：「他是一個好總統嗎？」

　　乙：「就謀求世界和平與安定局面一事來看，他的努力一定會被記載在歷史上的。」

　　甲：「現在，福特登臺了，對香港的股市會起什麼作用嗎？」

　　乙：「從他的演詞中，誰都看得出：福特必將就其能力所及去恢復經濟繁榮的。」

　　甲：「香港的股市需要注射幾針興奮劑了。」

　　乙：「石油減價、息率降低，必可刺激股市上升。」

　　甲：「但願如此。」

　　縱聲大笑。

　　大家都在希望股市上升。即使手上沒有股票的人，也在希望股市上升。股市上升，證明香港的經濟已好轉。經濟好轉，香港就可以恢復繁榮了。香港原是一個可愛的城市。住在這座大城裡的人，可以享受別處享受不到的東西；但是現在，問題實在太多。

　　撲滅罪行運動沒有將罪行撲滅；罪行反而增加。

　　清潔運動推行了這麼久，香港依舊是一隻偌大的垃圾筒。

　　下午在寫字樓做事時，沙凡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妻子要他下班後，到銅鑼灣去看電影。

　　「兩個孩子還沒有放學。」

　　「等他們放學後，我會帶他們一同去的。我們先去買票；買好票，在電影院門口等你。」

　　擱斷電話，沙凡繼續工作。

　　五點下班。

　　沙凡匆匆趕去搭車。起先，他想搭乘小巴；但是，小巴停在康樂大廈鄰近，需要走一大段路。再說，小巴停在總站，必須載滿乘客才開行，可能會浪費相當多的時間。

　　想搭乘巴士，但巴士總站位於統一碼頭旁邊，也要走一大段路。何況，這是下班時間，搭巴士的人特別多，要排隊。最穩定當的辦法是：搭乘計程車。

　　如果是別的時間，在中環搭乘計程車，不會有什麼困難。但在下班時間，想雇一輛計程車，也不容易。

　　沒有辦法，只好搭乘電車。

　　搭乘電車，有兩個好處：（一）毋需排長龍；（二）電車在銅鑼灣的停車站距離電影院最近。

　　疾步趕去「安樂園」前邊的電車站。抵達車站，恰好有一輛開往銅鑼灣的車駛來。車站上雖有不少乘客，由於車子以銅鑼灣為終點，上車的人不多。沙凡用不到花什麼氣力就上車。買了車票，還能占得一個座位。他的心情頓時輕鬆起來，因為他作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看看腕表：五點零五分。

　　距離開映時間還有二十五分鐘。

　　電車由「安樂園」那站開到牛奶公司對面那一站，因受紅燈所阻，費了三分鐘左右。

　　到站，前邊有幾輛電車在上客。

　　那幾輛電車開動後，沙凡措乘的那一輛才開到前邊，打開閘門，落客或上客。這樣一來，又浪費了三四分鐘。

　　然後，猶如蝸牛一般，慢慢朝前「爬」。「爬」到法院旁邊那一站，情形與上一站差不多，必須等前邊的車輛駛離後才可以打開閘門。

　　沙凡低下頭去看腕表：五點十三分。

　　雖然距離開映時間只有十七分鐘；沙凡仍不焦急。他相信在五點半之前必可趕到銅鑼灣。這種信心基於兩個理由：（一）電車過了木球會就可以加快速度；（二）從木球會到銅鑼灣的距離相當短。

　　但是，他的想法並不對。

　　當電車駛抵「修頓球場」時，因為前邊的車輛太多，阻延了幾分鐘。

　　駛抵「英京酒家」前邊時，雖然沒有站，因為交通燈久久不轉綠色，又阻延了幾分鐘。

　　電車駛抵「鵝頸」，沙凡看看腕表：五點半。

　　他知道不能及時趕到電影院了，心中不免有點焦躁。他很後悔，悔不該搭乘電車。但在這種情況下，追悔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好在從「鵝頸」到電影院，只有一站路程，不會阻延太多的時間。

　　電車在天橋底駛過，因為前邊車輛太多，又停。

　　這是港島最著名的「瓶頸地帶」，車輛從四面八方駛到這十字路口，不容易順利通過。沙凡搭乘的那輛電車，經過三次交通燈轉色後才駛過十字路口。

　　沙凡下車時，五點四十三分。

　　匆匆穿過馬路，疾步趕到電影院門口。

　　「怎麼這樣遲才來到？」沙太問。

　　「別提了！」沙凡說。「買了戲票沒有？」

　　「戲票已買到；不過──」

　　「怎麼樣？」

　　「放映時間已更改：五點半那場改五點二十分開映。」

　　「現在是五點三刻，戲已映了半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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