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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13

  門鈴響了。沙凡三步兩腳走去應門,原來是表弟丁綬樹。

  「很久不見了,」沙凡說,「你怎麼樣?還在摣車?」

  坐定,丁綬樹答:「我那輛的士已經賣給別人了。」

  「賣給別人?為什麼?」

  「那時候,的士正在跌價,有人肯出八萬元收買,我就將車子賣了給他。當我賣出車子的時候,的士只值六七萬元,八萬元的價錢算是相當高的了。」

  「但是,」沙凡問,「你是一個摣的士的人,賣掉的士,豈不是沒有收入?」

  「這幾個月,我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丁綬樹說。

  「不做工,就該好好運用賣車所得的八萬塊錢才對。」沙凡說。

  丁綬樹歎口氣,作了這樣的解釋:「當我賣車的時候,大家都說股市已低到無可再低,在這個時候入貨,一定可以賺大錢;因此,我將賣車所得的八萬元全部買了股票。」

  「買哪些股票?」

  「美漢與華光地產。」

  「什麼價錢入的?」

  「美漢二元七毫半;華地一元九。」

  「現在都綁住了?」

  「是的,現在只得一半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沙凡說,「這一次的跌市,使許多人在經濟上蒙受極大的損失。」

  「但是,」丁綬樹說,「我買入這些股票時,指數很低。許多人都說:股市已低到無可再低,買入後,有極大的可能會賺錢。因此,就將賣車所得的錢全部買了股票。可是,怎樣也想不到,股市竟會繼續下跌;而且跌得那麼慘。」

  沙凡牽牽嘴角,露了一個不很自然的笑容。

  「大家的情形都差不多,般市從千七點跌到四百點,除非完全不買股票的人;否則,一定損手爛腳。現在,只好將它當作事實來接受了,索性將股票過戶,收息吧。」

  丁綬樹歎口氣:「如果我仍在摣車的話,遇到這種事情,還不成問題;可是,我已將車子賣掉,單靠收息,怎能維持一個家庭的開支?」

  「你應該設法找工作做才對,賦閑在家,不是辦法。」

  「我原可以租車來摣的;但是,最近胃病常常發作,摣車太費力,不合適。」

  「不做工,坐吃山空,別說手上只有那麼一些股票,就是有一百萬在手,也會吃光。」

  「我就是因為有了困難才走來找你。」丁綬樹說。

  「找我做什麼?」沙凡問。

  丁綬樹低下頭,沉默幾秒鐘之後,說:「快要過年了,手上一點錢也沒有,老婆吵著要辦年貨,不得不走來跟你商量。」

  「為什麼不將手上的股票賣出?」沙凡問。

  「股市跌成這個樣子,現在將股票賣出,至少要蝕一半!」

  「依我看來,股市一時未必會回升。」

  「股市是有漲有跌的,」丁綬樹說,「現在,各類股票的市價已低到無可再低,繼續下跌的可能性不大。」

  「股市像黃黴天的氣候,忽晴忽雨,極難預料。」

  「正因為這樣,我相信這股市總不會老是這樣淡沉的。」

  沉默。

  經過十秒鐘的沉默後,沙凡用低沉的語調問:「需要多少?」

  「五千。」

  沙凡眉頭一皺,一說:「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一定拿給你,問題是:我的情形跟你一樣,所有的積蓄都已變成股票。現在,年關已迫近,需要用的錢很多。」

  聽了這一番話,丁綬樹的眼眶裡噙著晶瑩的淚水。

  「我必需有五千塊錢,」他抖聲說,「要不然,這個年就無法過了!」

  「到別處去想辦法。」

  「我要是有辦法的話,也不會走來找你了。」

  「我自己也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哪裡有餘錢拿給你?」

  「無論如何幫我想想辦法!」丁綬樹低下頭去,用手帕印幹眼淚。

  沙凡想了想,從衣袋裡掏出兩百塊錢,送給丁綬樹。

  丁綬樹接過鈔票後,說:「兩百塊錢有什麼用?」

  「到別處去想想辦法。」

  丁綬樹站起身,走了。當他離去時,神情好像從火線撤退下來的敗兵。沙凡送他到門口,對他說:「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更大的幫助。」

  丁綬樹彷佛沒有聽到似的,垂頭喪氣朝電梯口走去。他的心裡有了一個難題。這個難題,猶如一塊鐵,吊住那顆心,使他感到難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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