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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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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吃雪糕!」瘦子惡聲怒叱。 「我要喝凍鮮奶!」男童連哭帶喊。 「不許喝凍鮮奶!」瘦子惡聲怒叱。 「我要阿媽!」男童連哭帶喊。 「你去死!」瘦子的聲音響得刺耳。 男童放聲大哭。瘦子失去了應有的耐性,伸出手去在男童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男童大哭。哭聲像拉警報。瘦子怒不可遏,站起,將一張五元的鈔票擲在臺上,然後抓住男孩的衣領,用蠻力拉他。男童蹲在地上,不肯走。瘦子臉色氣得鐵青,睜大怒眼對男童呆望片刻,忽然鬆手,大踏步走出餐廳。男童急得什麼似的,站起身,追了出去。這時候,夥計將一杯雪糕與一杯熱鮮奶端了出來,發現瘦子與男童已不在,有點困惑。 「走了。」淳于白說。 「走了?」夥計問。 「桌上有五塊錢。」淳于白說。 夥計聳聳肩,拿起五塊錢,交給櫃面;然後將雪糕與鮮奶端到裡邊去。 淳于白百無聊賴地觀看每一個食客的動態。 三個長髮青年坐在角隅處,各自低著頭,嘁嘁喳喳,語調很低,好像商量機密大事。 一個胖子在吃牛排。那牛排一定煎得太老,必須使用很大的氣力才能切出一塊。當他切牛排時,兩隻手將刀叉握得很緊,臉上出現一種近似不勝重負的痛苦表情,連下巴頦也在抽搐。那不像是一種享受。 四個上海女人在口沫橫飛地談論樓價。她們談話時聲音很大,別人也許聽不懂,淳于白卻聽得清清楚楚。甲女正在講述排隊買樓的經過。她說:「天沒有亮,我就去排隊了;排了幾個鐘頭,還是買不到。」乙女說:「我的姨媽,去年在灣仔買了五層新樓,每層兩三萬,現在每層漲到十幾萬,不知不覺賺了幾十萬。」丙女說:「樓價為什麼漲得這麼高?」 甲女聳聳肩:「誰知道?」丁女說:「九龍有一個地方出售樓花,有人連面積與方向都沒有弄清楚,就一下子買了十層。」乙女說:「香港真是一個古怪的地方,有些人什麼事情都不做,單靠炒樓,就可以得到最高的物質享受。」丁女說:「依我看來,炒樓比炒股票更容易發達。」 甲女說:「對,你講得很對。炒樓比炒股票更容易發達。股票的風險比樓宇大,股票漲後會跌,跌後會漲;但是目前的樓宇只會漲,不會跌。」丙女說:「話雖如此,現在的樓價已經漲得很高了。港島半山區的樓宇,漲到幾十萬一層,即使普普通通的也要二十幾萬以上。」 甲女說:「樓價還會上漲的,香港地小人多。住屋的問題,一直沒有徹底解決。除非政府馬上凍結租金,樓價才會下跌。」乙女說:「政府怎會凍結租金?政府鼓勵置業公司興建新樓,怎會凍結租金?如果凍結租金的話,還有什麼人建造新樓?」丁女說:「政府不凍結租金,樓價一定上漲。炒樓花可以發達,手上有資金的人,不是炒股票,就是炒樓花。這樣,樓價一定上漲。」丙說:「我還是不明白,樓價怎會漲得這麼高?」甲說:「樓價漲得越高,買樓的人越多!」 淳于白點上一支煙。 一個老頭子在吃蛋糕。老頭子的手握著叉。叉上有切下來的蛋糕。老頭子的手在抖。老頭子手裡的叉在抖。叉上的蛋糕也在抖。老頭子抖巍巍地將蛋糕塞入口中。蛋糕屑粘在鬍鬚上。然後又用叉去叉蛋糕。他的動作是那麼的緩慢,使淳于白想起電影裡的慢動作。 卡位裡坐著一對男女。男的頭髮很長,長得像女人。女的頭髮很短,短得像男人。男的一直在講話,滔滔不絕,有點像蘇州的說書人。女的一直羞低著頭,不開口。淳于白聽不到那個男子在講些什麼;不過,那男子有許多話要講,倒是顯而易見的。 兩隻小圓臺拼在一起,檯子旁邊坐著八個人,四男四女,六個是中年男女,一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這對年輕人都很怕羞,看樣子,在相親。 淳于白也相過親的。那是剛從大學畢業出來的時候。母親希望他早些結婚,一再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淳于白回答總是:「沒有。」母親並不接受這樣的回答。她問:「學校裡不是有女學生的?」淳於白點點頭。母親問:「既然有女同學,怎會沒有女朋友?」淳于白不答。過些時日,母親要他陪去咖啡館吃東西,他見到另外有兩個女人在等他們。這兩個女人,一個老,一個年輕。那年輕的女人羞低著頭,身上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旗袍。淳于白這才明白母親的用意,雖然沒有站起身就走,卻板著面孔,不發一言。那天晚上,母親問他:「喜歡不喜歡那個女人?」他搖搖頭。 想到這件往事,不自覺地露了笑容。視線由那只檯子轉到一個卡位上。這卡位裡坐著一個阿飛與一個飛女。他們並不是相對而坐的。他們並排坐在卡位的一邊。他們猶如一對摔跤家,扭作一團。他們做他們願意做的事情,旁若無人。對於他們,餐廳的一切,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全不存在。 淳于白看到一個穿唐裝的男子。這個男子側著頭,將一隻原子粒收音機貼在耳朵上,聽打波。 另外一個卡位裡則坐著一對中年男女。兩人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男的在責備女的。女的也在責備男的。淳于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猜想起來,若非夫妻,必然是金錢上有了(馬翏)。 兩個穿唐裝的中年男子坐在距離淳于白不足十呎之處。他們談話時的聲音很大。 甲說:「昨天下午,我在荔園搭乘巴士前往尖沙咀。巴士駛到青山道時,車廂裡擠滿乘客。忽然,有人拔出刀子,對大家說:『這麼多位阿哥阿姐,送些錢給我們幾個兄弟花用!請隨意捐助!』說著,拿出一隻布袋,要乘客們將身上的現款與首飾手錶扔入袋中。」 乙說:「沒有強搶?」 甲說:「情形與教堂捐錢是一樣的。教堂捐錢用盤子;劫匪捐錢用布袋。」 乙說:「你也在車上?」 甲說:「一切都是我親眼目睹的。」 乙說:「你損失多少?」 甲說:「一隻老爺表與二十塊錢。」 乙說:「二十塊錢?」 甲說:「我身上有一千五百二十元,其中一千五百元是收回來的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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