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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春如的喜期還是未能趕上三爺的噩耗,差一個星期,春如就要穿起風冠霞被,坐上花轎,而三爺竟然等不及地與世長辭了。
  當我兩天后再去何家的時候,何家已變得十分熱鬧,每個房間都住滿了人,按鄉下的規矩,三爺那邊一咽氣,立刻就有人給遠近的親戚都報了信。近親們是不等人殮,就要趕去致哀的。何家以世誼待我,專人來請,我雖最怕這些禮儀,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三爺停在床上,穿好了壽衣,等著入殮,何家全家已經把早先逢好的孝服穿上,裡外地忙著。只有小七穿著便服,雙膝跪在地上,俯在三爺身旁,哀哀地哭。大家從她身邊走來走去,沒有人正眼看她一眼。
  允誠是長孫,穿上了重孝,走來走去地忙,壽木停在穿堂裡,院中有工人在搭棚,人聲,和叮叮咚咚的敲打聲,十分吵鬧。
  春如見我進來,就搶先領我到她房間,把一件白布的孝衣拿給我,說:
  「你也算個孫女,和我穿一樣的吧,我們按老規矩,『大破孝』,所有遠近親戚,一律有服。」
  「大破孝」是舊時有錢人家辦喪事的一種排場。親朋既多,花費在孝服和吃喝上的費用又大,幾乎在出殯之前的一段日子裡,所有的親戚都住過來,在這裡吃一種名叫『八大碗』的席。那仿佛是親戚們的一種權利。賺吃喝,賺布匹,而且有時候,喪家人手不夠,這些親戚明著幫忙,暗中順手牽羊,帶走一些細軟,也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所以也難怪大嫂要搶先一步,把值錢的東西收走了。
  奇怪的是,穿孝服儘管踴躍,卻沒有什麼人哭。大嫂出來進去地忙,每有親友趕來致吊,哭幾聲表示禮貌的時候,大嫂都趕忙勸住,說:「老喜喪了!不用哭!」那意思好像說,人活到那麼大年紀,死了等於是一種喜事似的,讓我聽了好不瞭解!但無論如何,確實是沒有人哭。除了小七。
  當然,春如仿佛也哭過,但現在,她見了我的面,第一句話卻指指炕箱上的被子說:「你看!忙來忙,還是白忙了;等下得把它們收起來才行呢!要不,紅紅綠綠的,給親戚們看了,不好看!」
  當然,也難怪他煩,佳期一延就是一年,新郎究竟何如人也,也要延期「揭曉」了,猜謎語等不到謎語,豈不是令人納悶?
  我不知是不是同情春如,只覺得這裡的氣氛令我很不舒服,卻又不好辭出。春如怕悶,又拉著我陪她,我只好和她約法三章,我在這裡只陪她,不到正房去參加那份亂糟糟的活動。
  人殮的時候,親朋差不多都趕到了,吹鼓手在那邊奏著哀樂,允誠是主角,一切儀式,都要他領先。
  正在大家一起出去,等待三爺人殮的時候,只見允誠匆匆走過來,把一個翡翠扳指遞給大嫂,低聲說:
  「給你!」
  「哪裡來的?」大嫂問。
  「三爺手上的。」允誠低聲說,「奇怪!小七那裡一個,這裡怎麼還有一個?許是一對吧?這東西很好,寸半寬,又厚,你收看吧!」
  大嫂把戒指接過來,放在口袋裡,卻又忍不住再把它掏出來,把玩了一陣,套在自己的拇指上。這種板指本是男人套在拇指上的裝飾品,很大,戴在女人手上是不適合的,大嫂又瘦,更是不能戴,只得又把它摘下來。正在這時,小七走過來了,一眼看見大嫂手上的扳指,就停住了腳步,說:
  「給我看看。」
  大嫂見是小七,就把嘴一撇,把那戒指揚了揚說:「看什麼?你不是有了?」
  小七劈手把那戒指奪過來,一面往三爺靈前跑,一面說:「這是他老人家的,是我給他老人家戴了一同入土的,誰敢拿?!誰敢拿?!」
  大嫂氣惱地在後面追著,說:
  「誰不敢拿?!你算何家的什麼人?要由你作主?拿來!給找!」
  小七匆匆地跑到靈前,這時,哀樂已經響起,正式人殮的儀式已經開始了。孝眷們都穿著喪服依序排好,等待司儀發令舉哀。小七不顧一切地跑到到三爺遺體旁邊,把那枚戒指給三爺戴上去。這時司儀叫大家向死者跪拜之後,在哀樂聲中,由四個人把三爺遺體抬入棺木。蓋上銀色的緞被,將要蓋棺的時候,孝眷依禮大哭,只見小七輕輕地走到棺前,把一隻鑲著寶石的首飾盒子輕輕往棺木裡放下,放在三爺的身側。然後退到一旁,站在所有人們的後面。我偷眼看看大嫂,只見她面色鐵青,欲行又止。這時哀樂聲中,司儀下令蓋棺,當著親友的面,她只有眼看著滿盒珠寶,被釘牢在棺木望了。
  小七遠遠地站在眾人後面。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想,她大概沒有哭。因為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是那樣的冷靜,冷靜得讓你覺得她是在做著一件極平常的小事。而且冷靜得讓你覺得她對三爺的死已經不再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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