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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性反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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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春,當我擔任美國丹維爾美術館駐館藝術家時,曾應鄰近的馬丁斯爾市藝術中心邀請,去做了兩個星期的國畫指導。負責接待我的,是當地藝術家凱利夫婦。 他們每天輪流開車帶我去教課,參加各種活動,同時,在豪華的宅邸中,為我舉行一個小型的畫展,身為業餘編織藝術家的凱利先生,編織了一面精緻的旗子送給我,太太則下廚學做中國菜,七個孩子更成為了我的好朋友。他們家庭的溫馨和馬丁斯維爾的春景,在我寂寥旅途的記憶中,留下鮮明的印象。所以五年後,當我終於也一家在紐約團聚,生活安定下來,便極欲再叩訪這難以忘懷的一家。 我打電話過去,傳來的是凱利先生蒼老無力的聲音:「我的妻子與我離婚了,一個人北上,或許在加拿大吧!她說孩子大了,總算自由了,所以,她要過自己要的生活…… ※ 同一年,我私人畫班的高材生甯芙太太,突然輟學了,說她的六個孩子多半成人,最小的也能自己照顧自己,所以她要離開家,去完成一些年輕時的願望。 「我不打算離婚,但要離開家,十多年前我就這麼想了,直到今天才有機會,人都近五十,再不去尋找,就來不及了!」甯芙太太說。 妙的是,同班的太太們,居然興高采烈地向道賀,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她們也很怨,覺得半生都浪擲在尿布和洗衣粉裡,真應該向甯芙太太看齊,未來也過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坐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我,見到的是一雙雙閃著光亮的眸於,我發現—— 那些中年婦人們,似乎從寧芙的「勇敢」中,獲得了激勵,也可以說,她們因為看到寧芙做出她們不敢做,或不敢說的事而興奮不已。 ※ 今年暑假歸國。一個兒時的玩伴約我午餐。 「我打算離開我老公,你覺得如何?」她突然問我。 「你們的婚姻不幸福嗎?家庭不成功嗎?」 「婚姻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她說:「家庭應該是成功的,從一無所有,到好幾棟房子!但是你要知道,房子全是我賺的,我老公那點薪水只夠吃飯!」 「常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你們這樣富裕,為什麼還要怨呢?夫妻共同奮鬥,有了這些成就,何不共同享受成功的果實,況且孩子又都上高中了!」 「喂!你有沒有為我想想,你不覺得我還算年輕嗎?不趁著年輕,完成自己的理想,難道要等到做老阿巴桑再後悔嗎?」她居然有些冒火。 問題是,在接下去的閒談中,我聽不出她真想做什麼,既非再找個小白臉嫁了,也不是出去另闖一番事業。總之,她就是覺得冤,覺得自己過去是白活了。卻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離開後,那大她十多歲的丈夫,會是怎樣的景況。 過去總聽說男人到了中年,有了經濟力量,又少了孩子的負擔,容易有外遇,一方面希望在別的年輕女人身上找尋青春,證明自己還年輕;一方面因為厭倦了一、二十年刻板的家庭生活,想找些外來的刺激。 遇到這幾個朋友、學生的例子,才驚覺到——在女性心靈的底層,何嘗沒有這種「變因」!而且變因可能是在男性壓制下的反彈,以及對自己逝去青春的呐喊,其中的憤懣,更是中年男性所沒有的。 最後,我對兒時的玩伴說: 「讓我舉個例子吧!你和你先生一起人生的旅途,他背著重重的行囊,你拉著幾個孩子,走過大半的路,行囊輕多了,孩子也大了,你向前看,路上的風景不見得有後面美,路邊的花,也不如後面多,於是你對丈夫和孩子說:『你們自己走吧!趁著我精神還好,體力仍足,決定跑回頭,再走一遍走過的路。而這一次,我要好好看看周遭的景色,拾取一些可以珍藏的東西!』」 可是你為什麼不對丈夫說:「你的行囊也輕了,讓我們再往回走一段,趁天色未暗,看看過去未曾欣賞到的美景」呢? 如果你丈夫說他走不動了,你是否忍心拋下他,一個人走回頭路呢? 夫妻在艱苦的奮鬥期,確實可能少了情趣,但那情趣能在子女成年後,再共同去尋找,本無須拋下一方,獨自前往! 由各自背負行囊,無暇四顧,到相互扶持,行一段愜意的人生路,不另有一番境界嗎?」 具有中年反叛「基因」的女士,以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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