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墉 > 點一盞心燈 | 上頁 下頁


  汗水比較適合手帕
  鼻涕比較適合袖口
  眼淚比較適合空空的手指

  參加喪禮時,常在簽名處接過白色的手帕,喪禮中也便有許多人,用那手帕拭淚。新而帶著漿性的布料比較幹硬,即或有淚水的滋潤,擦在臉上也澀澀紮紮地,於是人們便不用它來拭淚,而代以一種蘸的動作,或蒙著面,讓淚水直接滴人手帕之中。

  這動作使我想起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說「化妝」,參加喪禮的少女,躲在廁所裡,用白手帕擦拭不斷流下的淚水,甚至悲傷過度似地,頹然倚著牆壁,卻又突然拿出一面小鏡子,對著鏡中咧嘴一笑,沖出廁所而去。

  於是那每一張白手帕後面的臉孔,就引得我猜想了,或許有人不是哭。而是在偷笑吧?!也可能有些情感本就脆弱的人,禁不得他人哭,蒙著臉應應景,即或真掉幾滴眼淚,也像川端筆下的少女,是有些謎樣的。

  不管怎麼樣,準備好手帕的哭泣,「總有些形式,也便使我覺得比較不真實。」

  曾有一位出自旗人老家庭的朋友說,舊時參加喪禮,一路跑,一路哭地奔向靈前,從中途打千、磕頭、長跪,和大哭出聲的次數,便能知道是幾等親。

  中國民俗更有所謂「愈哭愈發」。認為新娘在出嫁時,如果在花轎裡哀哭不止,會使夫家發達,明朝墨憨齋主人的笑府裡甚至說過這麼一則笑話:「有個新娘一路在轎子裡哭,轎夫聽得實在不忍,便說:想必你是嫌棄夫家,不願出嫁,我乾脆把你抬回去好了。那知新娘子趕緊回答道:不哭了!不哭了!」

  如此說來,那奔喪和出嫁的哭,不也是心中先算計好,成為一種形式了嗎?

  所以我要說「眼淚比較適合空空的手」,當人們突聞惡耗,突知喜訊,往日情懷一併勾起,先是說話放緩了速度,咬著牙根,深呼吸地隱忍,最後終於硬咽地無法克制。這時已來不及掏手帕,只有舉起雙手,掩著面地垂下頭去,而淚水已經從指間成串地滑落。

  這種哭,沒有準備,沒有感染,沒有矯飾,更沒有手帕的承接,甚至根本不想在人前表現出來,空空的十指之後,卻有一個比什麼都真實的淚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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