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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一開始,喀特先生還不放心撒手讓這個小男孩自己幹,總是他親自出馬,選到合適的穀倉,再派克拉克去。終於有一次,克拉克發現一個位置很好的穀倉,隱藏在幾棵大樹後面,他主動說服穀倉主人砍去那幾棵樹,結果,「刷出來的廣告個把英里之外就能看到」。80多歲的克拉克今天還對此十分自豪。因為喀特先生也走過這條線路,可是他壓根兒沒看見躲在大樹後的穀倉。從此,這個好眼力的男孩克拉克就放「單飛」了。後來越走越遠,還帶著兩個幫手,足跡遍佈美國東南部和中西部,我們看到的「石頭城穀倉」,原來只是數以百計的同類穀倉廣告中的幾個。克拉克幹著幹著,還會編些新的廣告詞,自娛自樂,比如這個:「從石頭城看7個州,世界第八大奇跡」!

  「製作廣告」就是一個技術活兒了。字跡要清楚漂亮不說,廣告人至少要站在屋頂上能夠保持平衡,不摔下來。這種「技術要求」我們倒是深有體會,因為我們給自己的住房,一棟百年的農民老屋,剛換過屋頂。他們先給穀倉屋頂刷上全黑的油漆,幹了以後,上去刷白字。最要命的是,一不小心踩上白字,濕的油漆溜滑,一定是一溜到底。不但破壞了廣告畫面,往下跳還要技巧,既不要摔壞自己,還要讓手裡的油漆罐少灑掉點油漆。要是一罐子倒扣在草地上,還得挖去草皮掩埋,否則牛吃了要中毒。

  這些廣告過幾年就要翻新,所以連新帶舊的活兒幹都幹不完。克拉克後來還成為一個著迷的旅行者。可是,像只戀巢的鳥兒,離家一陣,他又惦著要回家。他會先寄張明信片回去通知喀特先生,有時寫得挺風趣:「用光了錢也用光了漆,我要回家去看我的妻。(Out of paint and out of money, Going home to see my honey)」。

  就這樣一份兢兢業業的穀倉廣告人的工作,使克拉克掙到了自己的土地,1947年,就在他製作廣告的一個穀倉附近,他成為100英畝土地的主人,蓋起了房子,和妻子一起,撫養了3個男孩、2個女孩。這是典型的所謂「美國夢」模式。在官不擾民的前提下,老百姓只要辛勤勞動,就能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這些「美國夢」的個體集合以及時間積累,就是美國強盛起來的秘密。這一次,克拉克爬上了屬於自己的屋頂,自豪地漆上幾個大字:「看石頭城」。

  從60年代起,情況開始發生變化。美國開始建立跨州的高速公路網,從小公路帶走了大量的旅行者,使得原來在小公路旁的廣告,突然間失去了讀者。1965年,詹森總統夫人促成了《公路美觀法》,也迫使他們停止在很多路邊的穀倉頂上刷寫「石頭城」廣告。這個特殊的穀倉廣告的製作,漸漸走進歷史。然而,「石頭城」已經「名揚天下」,成為美國東南部的著名旅遊勝地。

  又過了20來年,喀特夫婦的外孫比爾·卡賓,成為「石頭城」的新一代經營者。1988年,比爾·卡賓和我們的這位新朋友大衛·簡肯聊天。比爾·卡賓說自己一直有個夢想,就是為所有現存的穀倉出一本影集,只是他還不能立即投資去做。他請經常外出拍攝風景的大衛留意一下,假如順路看到這樣的穀倉,就先拍一些下來。他給了大衛110個穀倉的位置。6年以後,大衛拿著一些穀倉照片和調查結果,告訴比爾·卡賓,還像點樣子沒有全部坍塌的穀倉,不到100個了。

  比爾·卡賓凝視著這些照片,15分鐘後,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們做。

  幾天後,大衛收到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大包老舊的明信片,每張明信片上,幾乎都貼著一張小小、已經發黃的「石頭城穀倉」的照片。這是幾十年前克拉克寄回給喀特先生的廣告記錄。原來,當年克拉克每做完一個穀倉,就會為新完成的廣告拍一張照片,並且記錄穀倉的主人和位置。大衛告訴我們,這些照片透出的歷史感,深深打動了他。此後,他盡可能抽出一切時間,以一個攝影藝術家的眼光,打量和拍攝這些「石頭城穀倉」。2年後的1996年,大衛跑了3萬5千英里,造訪了500多座「石頭城穀倉」的遺址,在14個州裡,在大大小小的公路邊,發現了現存的255個穀倉,可是,還沒有坍塌的,只剩85個了。

  我們聽著這個故事,又想起我們老朋友阿蘭·南斯和他畫的老穀倉。他們在做著一件同樣的事情,為一方土地描繪一部民間歷史。他們都不是專家學者,他們只是熱愛自己生活的地方。

  就這樣,我們的書架上又多了一本由大衛給我們簽過名的攝影集:《石頭城穀倉——一個過去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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