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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象徵著公主和托雷多的家最後聯繫的這座橋,今天的名字是「阿爾康塔拉」(Alcantara Bridge)。我們在西班牙已經很習慣了,只要聽到「阿爾」開頭的名字,那就是一個來源於阿拉伯語的名稱。這個名稱是摩爾人統治過的象徵。就像西班牙的其他地方一樣,最後留下的都是摩爾人或者摩爾人以後的東西,因為在他們之前的歷史遺跡,不論是多麼燦爛,大多被後來者毀去了。

  托雷多被地理大勢限定在這個位置上。也就是說,在這一片地理環境中,假如人們要建城,就必然建在今天托雷多城的位置上,這使古城綿綿不息,生命常青,沒有被棄毀;另一方面,前面的歷史也很容易被後來者的建築堆埋。想起來,人類的覺悟真是來得很晚,直到現代,人類才剛剛有了所謂的文物保護的概念。托雷多整個城市被定為歷史文物保護物件,城內不僅不准隨意拆毀古建築,也不准許修建任何新式樣的建築。法律規定所有的新裝修必須採用十一世紀到十四世紀的外觀式樣。今天托雷多的古城保護,真是做得好極了。

  這座叫做「阿爾康塔拉」的石橋很特別,它就像托雷多一樣,也被局限在一個特定的位置。因為滔滔的河水把托雷多和外面的大山隔開,而只有在這個位置上,河道最為狹窄,架橋的工程量最小,最容易。所以從羅馬時代開始,這裡就已經有了這座石橋,至今一些殘存的羅馬橋墩還在。大橋一次次被戰亂毀壞,人們一次次在殘留的古羅馬橋墩、西哥特人的橋墩上加建、恢復,也在上面作出新的修飾。

  橋下,河水湍急。塔霍河是一條山上下來的河流,人們一段一段地在河流中建造了漫水壩。把河水攔成了一截一截。在漫水壩上有著平穩的水面,壩下河水如小瀑布一樣沖刷下來。

  我們走上這座橋的時候,有一種驚喜的感覺。不僅橋身造型古樸,而且橋頭的大門、塔堡式的收尾,前後呼應,堪稱完美。再加上橋下滾滾的河水,背後的古城和阿拉伯人留下的王宮作為背景,一氣呵成,是那麼沉著。望出去,沒有任何刺目的、不和諧的合成材料。一切都是自然的、歷史的,古意悠悠。天空、水流、草坡、山崖、石橋和石頭城堡,而這些石頭構築物和後來的西班牙建築不同,裝飾十分節制、古樸。

  就是在這裡,將近一千五百年前,那位西哥特人的公主,和她馱著嫁妝的車馬,最後走過這座橋,回望背後的家鄉,悲傷地和她母親告別。這些情節被記錄在了一位元西班牙詩人的史詩之中。公主最後看到的城市面貌,和我們看到的還完全不同。按照歷史學家的考證,剛剛遷都的托雷多,與其說是一座京城,還不如說是一座軍營。可是她看到的,一定也是同樣的藍天、同樣的河流、同一位置的石橋,還有山岩上的托雷多。

  不幸的是,這位西哥特人的西班牙公主,長途跋涉抵達法蘭克之後,好景不長。她很快就被法蘭克的丈夫拋棄並且偷偷勒死了。把女兒從托雷多送出去的西哥特朝廷的國王,拿到了交易中的城池,也就對女兒的冤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追究了,任憑那孩子的母親,遙望北方,日夜哭泣。

  這位西班牙國王、冷酷的父親,他的王位後來傳給了他的弟弟。當然也是一個西哥特人。這個托雷多的新主人,又想重操王室聯姻的政治遊戲。也許是哥哥嫁女也斷送了女兒的教訓在起作用。這次,他決定娶一個法蘭克的兒媳婦進來。他娶進來的兒媳婦,就是上次那個兇手新郎的侄女,當然也是法蘭克的一位公主。

  這位玩著政治遊戲的國王,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法蘭克的公主,使得西班牙的西哥特朝廷,從此山河變色。

  法國和西班牙,被比利牛斯的雪頂一山隔開,只有一些時斷時續的通道。在歷史上,它們始終保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西哥特人也曾經沖過比利牛斯山,佔領現在法國的區域,但是終於沒有站住腳。因此從宗教的角度來看,對西班牙的西哥特朝廷時期來說,比利牛斯山也成為一道界線。天主教的統治在屬於今天法國的一邊,而比利牛斯山的這邊,是信奉阿裡烏斯教派的西哥特人控制了政權。

  對於西班牙來說,那是宗教上十分困惑的一個時期。外族挾著同源宗教的一個異教派,統治了這個國家。當然也在民間推行自己的信仰。信仰的交錯,甚至造成許多家庭的分裂。西哥特人的宮廷,本來就在歷史上以內鬥兇殺著稱,此時,爭權奪利更可以假借宗教的名義進行。

  可是西哥特宮廷在玩著異國王室通婚的政治遊戲時,宗教卻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禁忌。可見那些以宗教名義在運作政治的君王們,並非真正的信徒。所以這位天主教的法蘭克公主,也就能夠跨越比利牛斯山,萬里迢迢地南下,同樣跨越了這座塔霍河上「阿爾康塔拉」橋,踏上了托雷多的街石。雖然在那個時候,這座橋還不叫這個名字。她金髮碧眼,來自文明程度更高的法蘭克,現在卻不幸做了「蠻族的媳婦」。

  在這個哥特人的王室家庭裡,男人們大概都對政治的興趣大於信仰,認真的是女人。據歷史學家的記載,這位元法蘭克公主,絕非那位慘死的西哥特公主的柔弱翻版,她信仰堅定、自有主張。結果阿裡烏斯教派的婆婆和天主教的媳婦水火不容。最後,國王一怒之下打發兒子去了南方,去治理那片叫做安達盧西亞的南方土地。

  他們去南方,要穿過整整半個西班牙。這讓我想起,在我們離開中部,出發去安達盧西亞的時候,那位在馬德里的朋友說,那一路,你們能看到最好的風景,真想隨你們一起去。我們真的看到了中部和南部最壯觀的景致。常常不由地驚呼出聲。從托雷多出來,也就是從大馬德里地區出來,往南一去,就是著名的拉曼卻。就是以後堂·吉訶德和他的僕人在四處晃蕩的荒原。後來看到歷史書,說這個地區在西哥特人時期,還是茂密的森林,而不是堂·吉訶德和我們看到的樣子。可見人是多麼能糟踐東西。

  回想這位法蘭克公主,腳下沒有公路,必須借助最原始的方式翻山越嶺。不知旅途的艱難,是不是掃了她領略西班牙南部風光的興致?這個倔強的法蘭克公主、古代的長途旅人,她已經穿越北邊的半個西班牙,來到西班牙中心的托雷多;現在又要穿越南部的半個西班牙,去到安達盧西亞的最南端。在她那個時代,男人征戰四方習以為常,而女人,還很少有機會如此見多識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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