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我也有一個夢想 | 上頁 下頁
七〇


  這兒沃利斯說走了火。他這個州長是州政府行政分支的最高長官,按分權的原則是不可干預司法分支的立場的。他根本沒有權力禁止法庭下令。司法部長馬上提醒他,你以前也是當過法官的,「州長先生,你到底打算服從法庭的命令嗎?」

  沃利斯回答,「我永遠不會屈從聯邦法庭要求學校合併的命令。」

  司法部長沒有辦法了,只好又繞回來,長話短說,聯邦政府不願意再發生密西西比州立大學那樣的流血事件,但是我們有責任動用聯邦合法的力量保證法庭的命令得以實行。

  司法部長所說的只是一個美國常識,法律就是這樣定的,但是不到山窮水盡司法部長還是不願意說出來。沃利斯立即抓住這一點,譴責甘迺迪的聯邦行政分支企圖重新對南方實行「軍事獨裁」。他說,「我知道你們想動用聯邦政府的所有力量。事實上,你今天想告訴我的就是,如有必要,你們就會把國民兵帶進阿拉巴馬。」

  司法部長立即否認。

  儘管雙方都知道,如果司法部長真的派出國民兵或是執法隊,也不過是護送兩個黑人學生上學的執法「兵力」。但是,聯邦司法部長就是不願明確說出聯邦政府要派出國民兵執法這句話,唯恐觸動南北戰爭留給雙方的百年傷痛。一百年前這場武力衝突,雖然似乎是北方和聯邦「勝利」了,可是,由於這場內戰的複雜性和慘痛後果,這是一百年來整個美國始終在反復咀嚼的一枚苦果。甚至在今天,隔三岔五的,我們都會在電視裡看到對這段歷史各種角度的回顧,對這場戰爭的發掘越多,它的悲劇性越強。北方和聯邦政府一方就越不可能單純維持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相反,卻顯得底氣不足,特別是司法部長羅伯特·甘迺迪現在是站在阿拉巴馬州的議會大樓裡。

  司法部長說,「我只是希望事情還是在法庭裡通過訴訟程式來解決。」

  而沃利斯卻要逼著司法部長說出來,「如果法庭命令沒有得到服從,你們是否就要動用國民兵?」

  聯邦司法部長說,「我希望沒有這個必要。」

  沃利斯然後就大談了一番,阿拉巴馬人民不喜歡聯邦中央政府干預州一級事務,他現在正在專注於新的工業發展,這才是真正對黑人有利的實事,有助於提高黑人的生活水準。這些實事是有意義的,而學校合併和民權運動之類的事都只是虛假的。

  最後,什麼結果也沒談出來,雙方卻又為怎樣告訴門外等著的記者而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沃利斯堅持要發表一個公開聲明,其中指出甘迺迪行政分支為了執行法庭命令計畫動用國民兵。

  雖然對於司法部長和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看來,這是近似於荒謬的一場「危機」,然而,羅伯特·甘迺迪此行的目的是為了達成諒解,以便和平地解決這場危機。所以,哪會蠢到談判不成,反而幫助喬治·沃利斯煽動南方民眾的呢?他當然不願意在聲明中出現對於南方民眾具有刺激性的話語。

  最後雙方同意告訴新聞界,他們坦率地交換了意見,但是情況基本上沒有改變。

  此後的幾個星期,氣氛越來越緊張。沃利斯的態度表現得非常強硬,抨擊甘迺迪行政分支和聯邦法庭。阿拉巴馬的KKK成員和極端分子則誓言站在他們的州長一邊和聯邦政府對抗。

  聯邦法庭眼見得判決得不到實行,非常不安,因為司法分支自己沒有執法的力量,行政分支如果不能成功地執法,司法分支權威頓失,整個制度就從根本上動搖了。這種制度性的危機解決不好,就象好端端的足球賽因為一個球的裁決擺不平而演成一場群架。一旦打過群架,以後的球賽是不是能太平公正地舉行,會不會動輒開架就難說了。

  以甘迺迪總統為首的聯邦行政分支這一邊,面對著歷史性的抉擇。所幸的是,和一百年前的林肯總統相比,在這次他們與南方州一級政府發生危機的時候,他們不僅有合理性,而且有充分的合法性。他們手裡有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他們是在履行行政分支的執法職責。而當初南北戰爭開打時,林肯手中既沒有立法分支國會的通過,也沒有司法分支最高法院的裁決,這也是此後一百年中,南方提到南北戰爭反而一副理直氣壯,滿腹冤屈的樣子,而北方有時卻顯得氣短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甘迺迪,並不存在行為合法性的問題。他所要顧忌的,一是不要無謂的流血,二是不要造成聯邦和州一級的傷害性衝突和對立。然而,鑒於南北戰爭的歷史教訓,他希望謹慎再謹慎。

  總統和司法部長兄弟倆都明白,如果有必要,今天他們是可以合法地派出聯邦執法隊,強制阿拉巴馬州執行聯邦法庭判決的。這一切都在遊戲規則的範圍之內。現在破壞遊戲規則,抗拒聯邦最高法院裁決的是喬治·沃利斯。如果州長一意孤行,他就犯了法,就可以依法制裁他。只是,說到底,喬治·沃利斯的所有行為都是在他的選民們面前的一種炫耀。有這樣的州長,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背後有這樣一批不可忽視的,極端的南方白人民眾。不去主動點燃這個炸藥包是甘迺迪兄弟當時慎言慎行的最主要原因。然而,這樣的顧慮並不一定被所有的人理解,因此,在一些黑人寫的歷史著作中,至今仍然批評當時的甘迺迪行政分支「軟弱無力」。

  一個聯邦法官私下告訴沃利斯,如果他抗拒聯邦法庭的判決,他就要被判在聯邦監獄裡關兩年。沃利斯的法律顧問研究了一番阿拉巴馬州的法律以後發現,按照阿拉巴馬州的法律,州長即使犯法坐牢,只要是關在阿拉巴馬州境內的監獄裡,他就還是州長,不過如果他是關在其它州的監獄裡,州長職務就自動中止了,他就不是州長了。

  那麼,如果他違抗聯邦法庭的判決而要坐牢,誰有權來決定把它關在哪兒呢?有權作出這個決定並不是判他的法庭。法庭是只管判,不管關的。監獄是歸負責執法的行政分支的司法部管的。聯邦司法部長和他的助手就私下開玩笑說,如果法庭真的判他關兩年,他還是不是州長就要由咱們來定了。咱們不僅可以把他關到外州,讓他當不成州長,還要把他關到佐治亞州亞特蘭大的聯邦監獄,那兒的犯人黑人最多。儘管這只是開玩笑說說,但是他們私下讓這種說法透露給了喬治·沃利斯,也許希望這會給沃利斯一點壓力。

  說是喬治·沃利斯身後有一個「易燃的炸藥包」,可不是一句玩笑。聯邦法官下令阿拉巴馬大學在6月11日務必讓黑人學生入學以趕上夏季開學時間。阿拉巴馬的種族隔離激進組織聞訊立即舉行集會,動員民眾支持州長。KKK舉行了他們的公開儀式,包括火燒十字架的儀式,有成千上萬人圍觀。各地的其它激進分子紛紛湧進來,甚至包括美國的納粹黨。

  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甘迺迪則派出了他的主要助手,司法部副部長,連同有將軍頭銜的聯邦執法隊官員和國民兵官員前來協助黑人學生註冊。

  州長沃利斯的態度似乎絲毫沒有動搖,他宣佈,他將親自站在校門口,阻擋任何企圖進入阿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黑人學生。形勢和密西西比州立大學流血衝突以前幾乎一模一樣,緊張氣氛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聯邦官員們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又一次流血事件,可是沃利斯態度如此強硬,逼得他們也無路可走。

  預定註冊前一天,甘迺迪總統給沃利斯州長一份私人電報,企圖最後一次說服他考慮違抗聯邦法庭命令而可能導致流血衝突的後果,要求他服從法庭,作出讓步。沃利斯州長立即強詞奪理地回答說,我親自到場就是保障和平。

  第二天在阿拉巴馬州立大學校門口發生的一切,是美國聯邦政府和南方州政府在持續了兩百多年的黑白種族問題上的對立的最後一次歷史性的表演。沃利斯州長有一個重要動機是在他的州民面前表現他的英雄作為。各個電視臺在校門口作好了充分的準備,阿拉巴馬的電視臺佔據了最好的拍攝位置。他的助手在地上用白筆劃出州長將站立的位置,讓攝影機調好角度,就象一台大戲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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