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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的手提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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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的父母儘量寬慰孩子。可是他們知道,事情要嚴重得多。那年3月,蓋世太保命令漢娜的母親去報到,她離開孩子,再也沒有回來。漢娜生日的時候,媽媽從被關押的地方,寄來了特別的生日禮物,那是用省下的麵包做成的心形項鍊。父親獨自照料他們。有一天,他帶回幾個黃色六角星的標記。他不得不告訴自己的孩子,只要他們出門,就必須戴上這個羞辱的標記。漢娜兄妹更不願意出門了。可是家裡也並不安全。秋天,外面傳來一陣粗暴的砸門聲,他們的父親也被納粹抓走了。留下漢娜十歲,喬治十三歲。他們被好心的姑夫領到自己家裡。姑夫不是猶太人,可收養猶太孩子是件危險的事情。他給了這兩個孩子最後一段家庭溫暖。1942年5月,漢娜十一歲,喬治十四歲,納粹一紙通知,限令他們報到。隨後,他們被送入了特萊西恩施塔特猶太人集中居住區。 臨走前,漢娜從床底下拖出一隻褐色的手提箱,就是引出這個故事的手提箱。漢娜和哥哥提著各自的箱子,先坐火車,又吃力地步行幾公里,從火車站走到特萊西恩施塔特集中居住區。就在門口登記的時候,納粹士兵在這個箱蓋上寫下了漢娜的姓名和出生年月,因為沒有父母隨行,就冷冷地加上一行注釋:「孤兒」。 在特萊西恩施塔特,漢娜被迫和哥哥分開居住。但他們還能夠找機會見面。在居住區的三年裡,漢娜和哥哥看到他們年老的外祖母也從布拉格被抓來,又很快在惡劣的生活條件下死去。1944年秋天,納粹德國已經接近崩潰。他們開始加速將居住區的猶太人向死亡營轉送。先是喬治被送走。十三歲的漢娜突然失去相依為命的哥哥,這只手提箱,成了她和家庭最後的一點聯繫。終於,漢娜也接到了被轉送的通知。她行裝簡單,只有那只箱子。裡面是她的幾件衣服,她自己畫的最喜歡的一張畫,還有居住區小朋友送給她的一本故事書。她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下一線希望:也許,能在前方追上她的哥哥喬治;也許,還能在那裡和爸爸媽媽團聚。她這麼想著,提起了她的手提箱。 1944年10月23日深夜,漢娜和許多猶太人,在一陣陣恐怖的吆喝聲中,從火車上跌跌撞撞地下到一個月臺。在探照燈的強光下,他們幾乎睜不開自己的眼睛。漢娜和一些女孩立即被帶走,荷槍的士兵大聲命令:把箱子留在月臺上! 驚恐萬狀的漢娜鬆手了。她的手提箱,落在堅硬冰冷的月臺上。 就在那個漆黑的夜晚,她們從火車站台,直接被送進毒氣室。漢娜甚至還來不及知道:她已經追上了心愛的哥哥,喬治正關押在這裡;她也找到了爸爸和媽媽,1942年漢娜的父母卡瑞爾和瑪柯塔,也在這裡被殺害。 這是波蘭。這裡,就是奧斯威辛集中營。 製作這個錄音節目的加拿大電臺的凱倫·蕾文女士,後來在這個節目的基礎上,寫成了一本書《漢娜的手提箱》。當我發現這本書的閱讀物件是九至十二歲的孩子時,我相當驚訝。她顯然和史子有著一樣的想法:從孩子開始,就應該接觸人類歷史的一些負面教訓,甚至包括悲慘和苦難的具體實例,並以此為開端,學會對差異的寬容與和平。當孩子們同情漢娜的遭遇時,會問為什麼;會記住,僅僅因為她是猶太人,僅僅因為她出生在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家庭,就遭到迫害,那是不應該的、不公平的。 我之所以對這本書的對象是兒童感到驚訝,那是因為我雖然不懂兒童心理學,但憑著本能,我覺得讓孩子以如此方式直面悲慘人生,似乎太早了。雖然在閱讀中,我感覺凱倫·蕾文在進行寫作時非常小心,她也盡可能地在避免過度的刺激。我還是有些困惑,覺得這樣的教育必須非常謹慎。我希望有更多的兒童心理學家研究這樣的課題。保持兒童的心理健康,應該勝過其他一切考量。 這使我想到,在一些有過負面經歷的國家,對兒童甚至對青少年的歷史教育,其實是一個很困難的課題。我想,在日本,出現一些民間機構關注兒童的浩劫教育,用心良苦。他們到遙遠的國家去借用歷史資料,而不直接使用同時期日軍侵略的資料,是有他們的考慮的。作為幼小的孩子,要直接面對自己的民族、國家、前輩製造醜惡和悲劇的現實,這樣的衝擊會帶來太大的心理困擾。故事遙遠一些,道理還在,卻避免了複雜的困擾過早引入兒童期。等到孩子們長大了,他們在童年故事的基礎上,可以再進一步理解自己國家發生過的事情。 人類歷史有大量的負面經驗,即使是在和平時期,每個國家也都有大量負面的現實。人們需要歷史的傳承,汲取歷史的教訓,需要面對現實。而與此同時,作為兒童和青少年教育,又要警惕大規模的心理傷害。悲和憤等等感情,是正義感的基礎,可是一旦過度,很容易走向極端,產生對理性的擯斥。歷史教育的目的,是帶來一個健康的社會,讓新的一代有幸福的生活、健康的心態。他們應該是幽默、睿智、快樂、自尊、富有想像力的一代,而不是一代悲壯的憤怒青年。否則,這個社會出問題的可能不是更少,而是更多。 在2001年3月的東京,史子和她的孩子們終於盼來了漢娜的哥哥喬治·布蘭迪,他還帶來了自己的女兒,十七歲的拉拉·漢娜。在半個多世紀後的日本,他重新見到了妹妹漢娜的特殊遺物:那只手提箱。他伏下頭,傷心地哭了。可是,幾分鐘後,他恢復了平靜。他覺得,妹妹漢娜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她終於成為一個教師,教育了那麼多的孩子。喬治,漢娜的哥哥,作為一個浩劫倖存者,他戰後的經歷,也在對今天的日本孩子表達著什麼。他告訴他們,這麼多年,他去過很多地方,他始終帶著他最為珍貴的家庭相冊,那是姑姑、姑夫為他保存下來的。1951年,他移民加拿大,有了幸福的家庭。他成功地重建了自己的生活。他告訴大家,他最值得自豪的,是他雖然經歷一切,卻能夠讓自己的生活往前走。 喬治告訴日本的孩子,對他來說,他從苦難經歷中得到的最重要的價值是:寬容、尊重和同情。他相信,這也是漢娜要告訴大家的。 也許,能夠將極端負面的教訓,轉化為正面的生活價值。這也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附言:至2003年5月,史子組織的巡迴展覽在日本的六個地方展出,參觀者超過六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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