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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審團已經作出了判決(2)


  聲名赫赫的警長被謀殺,漢尼希的寡母失去獨子,悲慘故事令整個城市「群情激憤」。再說,謀殺執法人員,這本身是對法律、對公眾的挑戰。可是在此關口,整個事件究竟如何發展,是嚴格地按照法律程式走,還是走向失序,在嚴峻地考驗著這個城市的水準。這時,城市行政分支領導人、新奧爾良市長沙士比亞,對事件的走向起了重要作用。

  沙士比亞市長對當時義大利移民造成的社會問題很是惱火,在那個年代的南方,種族偏見很普遍。他曾經在一封信中,稱義大利人是「沒有勇氣,沒有榮譽感,沒有信念和自豪感,沒有宗教和任何可以指向一個好公民的品質」。問題是,這樣一個市長手中有權,得到大多數民眾的支持,沒有制約他的力量,這個城市又沒有牢靠的法治傳統。謀殺發生之後,他立即當著擁擠的人群對員警下令:「掃蕩這一片!把所有的義大利人都給我抓起來。」員警沒有依法向法院申請逮捕令,「大掃蕩」就開始了。

  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在新奧爾良市的《新戴爾塔》報的專欄中寫道,整個對義大利裔的「批發式」逮捕,建立在一個孤立的基礎上,就是據說漢尼希對他的朋友悄悄說了聲「dagoes」。可令人驚詫的是,在警長還清醒著的九個小時裡,竟然沒有人去向他核實過一次。更為荒謬的是,在後來該案的法庭審理中,如此關鍵的證人奧康諾,竟從來沒有作為證人出庭。

  不僅對義大利人的掃蕩開始了,新奧爾良市民眾對義大利移民的敵意和仇恨也被煽動起來。市長公開講話,毫無根據地宣佈自己是「義大利謀殺者」的下一個目標。並且「勇敢地」表示,他絕不退讓,要戰鬥到底云云。民眾的情緒幾近沸點。

  在新奧爾良市的法院裡,法官們在商量著,他們要盡一切努力防止暴民行為的發生。可是,我們看到,法制制度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這個文化本身必須建立起絕對尊重司法的傳統。因為論「硬體」來說,司法分支是最弱的一環,它在相當程度上是必須依靠社會共識來維持的。憲政國家的產生,就其歷史發展來說,是一個社會依據其長期的經驗,首先得出對司法之崇高地位的認可。缺少這種文化上的認可,司法是軟弱的、很容易被破壞。因為司法分支本身沒有執法力量,它是需要行政分支來執法的。在一個三權分立的制度構架中,最令人擔心的是:行政過強、司法過弱,而執法的行政分支有了違法傾向。

  不幸的是,這就是1890年的新奧爾良的現狀。

  在市長的指使和支持下,幾百名義大利人被非法逮捕。雖然,所有宣稱曾經目擊兇手逃跑的人,都明確表示沒有看清兇手的面容,這些人還是被帶到監獄裡指認兇手。他們指認的依據,是身高、衣服式樣等非常含糊的參照。這些完全靠不住的指認,照樣成為起訴的依據。馬上就有五人被起訴,並被押往新奧爾良縣監獄(New Orleans Parish Prison)收押。

  縣監獄的典獄長對這個城市的性格十分瞭解。他馬上明白自己可能面對什麼樣的危險。典獄長立即命令大批警衛列隊,荷槍實彈、嚴陣以待。他的擔心絕非多餘,不久一個叫做戴菲的二十九歲的街頭小販來到監獄,聲稱是來探望關在獄中的義大利裔的囚徒。他的一隻手插在口袋中,直到他見到一個囚徒出來,才抽出手來,那是一把手槍。他重傷了那名囚徒,還大聲叫嚷:假如再有幾十個我這樣的人,就能把所有的「dagoes」都趕出我們的城市!這聲槍響,真是一個不祥的信號。

  沙士比亞市長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進入市政廳,發表激情演說。他宣稱員警在逮捕和收集材料之中,已經得到「超越懷疑的證據」,證明這是西西里人的復仇,是因為被殺害的警長代表法律,經常試圖制止義大利幫派在街頭的一次次血腥仇殺。市長後來還毫無根據地宣佈,本市已經有九十四人死在義大利黑手黨的仇殺中。這條未經核實的說法,馬上成為報紙的頭條新聞。

  由市政開支出錢,他當場指定成立了一個市民委員會,來徹查這些秘密幫派組織。這個八十三人的委員會後來以「五十人委員會」著稱。在這個委員會中,沒有一個是義大利裔。

  「五十人」委員會「糧草充足」,不僅為「保密」之需,租用了單獨的辦公樓,還雇用了兩名偵探。其中一名是紐約來的義大利裔,在義大利社區內偵查。另一名則故意使自己入獄,在獄中和義大利裔囚徒們「打成一片」,甚至訛詐一個精神衰弱的囚徒。可是,他們都沒有得到這些人捲入此案的證據。市政當局卻說,已經探得作案細節,只是暫不公佈而已。

  1890年10月23日,也就是漢尼希謀殺案發生的八天之後,這個「五十人委員會」在新奧爾良的報紙上發表了一封公開信。在信上,一方面宣稱,這個委員會將嚴格在法律的範圍內行事,另一方面,號召該市三萬名義大利裔移民相互揭發、檢舉壞人。與此同時,還對他們發出了暴力威脅,信中宣稱,「黑幫仇殺必須被掃除,暗殺必須被終止。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假如可能,我們傾向於和平地使用法律途徑去做;假如必要,我們也會即刻決斷地通過暴力去做。何去何從,就看你們是否有和當局合作的意願了」。

  漢尼希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烈士和英雄,舉行了新奧爾良有史以來最盛大的葬禮。其規模甚至超過了前南方邦聯總統傑弗遜·大衛斯的葬禮。

  市長和當地上層對謀殺案的態度,也暗藏著他們和已經融入當地社會的那部分義大利裔上層人士,在經濟和政治上的競爭和糾紛。市長抱怨義大利裔壟斷了水果、牡蠣和鮮魚等市場,以及另一些政治上的糾葛。於是,被起訴的所謂謀殺陰謀集團的義大利裔,很快增至十九人,其中包括了一名義大利裔社區的商人和政治首領馬切卡。

  馬切卡出生在一個西西里島的移民家庭,可是他自己已經是出生在本州的第二代移民、是一個美國人了。他參與社區的活動,已經有能力和本地白人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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