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如彗星劃過夜空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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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費城去開會 盧兄: 制憲會議召開的費城,我們去過兩次,非常喜歡那個城市。最近收到DZ來信,他總是問起你,並讓我向你轉達問候。他和他的鋼琴家妻子,剛剛搬到那裡。以後再去,我們就可以去他們家落腳了。我們喜歡費城,大概是因為我們一直轉在老城區,也就是制憲會議舉行的獨立宮附近。相對來說,老城區街道不那麼寬,建築物也沒有那麼尖利炫目,歷經歲月的紅色磚牆,溫和、給人以親近感。 當然,今天費城的老城區也已經發展了。雖然獨立宮附近的街道,還保持了二百多年前的大致格局,路面的設施,卻完全現代化了。惟有獨立宮門口這一段路面還鋪著小石塊,其餘街道都是平整的水泥路面了。遙想當年,這裡還都是土路,過著馬車,下雨天一片泥濘,遠不是那麼乾淨。為了制憲會議,獨立宮前面的道路曾經給撒上一層小石子,這已經是非常考究的待遇了。 1787年,費城是美國最大的城市。多大呢?人口40000。你也許會問到紐約,紐約當時比費城還小,只有33000居民。波士頓更是只有18000人。這就算是美國的幾個最大都市了!只要作個比較,你就可以知道美國在當時世界上的「地位」了。當時的巴黎有60萬人口,倫敦有95萬人口。根據今天專家的考證,當時的北京的人口大致是100萬,面積據說比剛剛擴建的倫敦城還要大,是18世紀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所以,很好理解,為什麼當時的歐洲人眼中沒有美國,因為直到今天還有這樣的規律:沒有多少人會在意一個窮鄉僻壤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提到過華盛頓將軍本不想來開制憲會議,另一個原因是,在制憲會議同時,還有一個「辛辛那提」退伍軍人協會,也正在費城聚會。協會由獨立戰爭的退伍軍官們組成,華盛頓將軍作為當年義軍總司令,理所當然就成了協會的名譽主席。雖說那是民間團體,可是不論古今,軍人團體,又都是打下江山的功臣,在政局不穩的時候,人們總是會擔心他們提著槍出來影響局勢。儘管華盛頓知道沒有這種可能性,可是,他畢竟是惟一一個跨越「兩會」的人,他本能地就想避嫌,內心非常顧慮。 華盛頓最後決定出席制憲會議,就想讓自己小心翼翼地避開辛辛那提協會。戰鬥歲月剛剛過去四年,他一定也很想和昔日軍中袍澤聚會,可他還是給協會寫信說,自己身體欠佳,不能出席。不過,當華盛頓將軍到達費城的時候,辛辛那提協會的弟兄們,還是在諾克斯將軍的帶領下,騎馬列隊迎接了他們昔日的統帥。費城人也熱情洋溢地歡迎這位獨立戰爭的英雄,教堂為此敲響了鐘聲,禮炮齊鳴,費城人在馬路邊,看著辛辛那提協會的軍官們,簇擁著華盛頓將軍,把他一路送到他的住處,豪斯夫人開設的小旅館。 華盛頓抵達費城的時候,當時36歲的詹姆斯·麥迪森,已經在那裡等候著他了。是的,你一定覺得他年輕。我上次提到的那位天才漢密爾頓,也是制憲會議紐約州的代表,他那年才30歲,55位代表的平均年齡只有43歲。最年輕的26歲。而年紀最大的,就是那個用風箏從天上扯下雷電、發明避雷針的佛蘭克林,他那年81歲了。 在小旅館等著華盛頓將軍的麥迪森,是召開這次會議的主要發起人,也是個非常仔細認真的人。他第一個到達費城,想趁機有更多時間讀書和思考。 在弗吉尼亞州的政界,麥迪森和湯瑪斯·傑佛遜的關係非常密切。他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愛好讀書、都熟悉18世紀的歐洲啟蒙運動,不同的是傑佛遜比麥迪森稍年長,長期被美國派駐在法國。傑佛遜簡直是熱愛法國,他受法國思潮的影響就更深;而麥迪森是在普林斯頓大學受的教育,更多地接受了那兒二手的蘇格蘭啟蒙思想。 1784年,傑佛遜以美國駐法大使身份去巴黎的時候,他們倆約定互通資訊。麥迪森給傑佛遜送去了北美大陸特有的動物、植物,以便向歐洲人證明新大陸是一塊豐饒的土地;而傑佛遜給麥迪森運來歐洲先進的器物,還有一大批法國和歐洲的政治法律書籍,其中有狄德羅新出的《方法論百科全書》。 麥迪森通讀了這些著作。他常常從早到晚讀書,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也許是因為美國有「實用」的需要,他特別注意研究西方歷史上的各種政府形式,特別是共和制政府,研究它們的結構和運作狀況。1787年年初,他開始注重將歷史上的政府和當時的美國政府加以比較。他把自己的思路寫下來,寫成一篇《美利堅合眾國政治制度之缺失》,這篇文章就被當時的人稱作「麥迪森缺失」。 和許多18世紀思想家一樣,麥迪森的思考建立在對人性本質的理解上。他接受當時流行的一種觀點:國家及其政府建立在「社會契約」的基礎上。這個理論認為,權力起源于人人生而具有的自然權利。人有權自由地處置他們的權利,他們相約聯盟,這就是國家。然後,他們在自己內部達成契約,把一部分權利轉讓給管理者,這就有了政府,另外一部分權利保留給自己,這就是政府所不能侵犯的個人權利。 社會契約論只是一種理論。人類歷史上的國家和政府,都是歷史地自然地形成的,而不是依據理論、依據純粹的契約過程建立起來的,現實和歷史中充滿了血腥污穢,根本沒那麼理性。這是政治家們常常拋棄契約論的原因。他們想,算了吧,就算理想中的政府應該是這樣形成,可是事實並不按照理想發生啊。 麥迪森當然也知道,歷史不是照著理想化的理論發生的,但是他相信,通過人的努力,契約論的理想是可能實現的。在合適條件下,一群有理性、有智慧、有道德的人,完全可能坐下來,達成協議,按照契約構築一個管理自己的形式。他相信,只要做得好,他們完全可能建立一個比歷史上所有政府都好得多的政府。他的信念的基礎之一,就是美國各州這些年的制度實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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