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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在三級會議期間,拉法耶特的活動集中在提倡限制行政權力和保障基本人權。6月11日他第一個將他起草的權利宣言提到了國民大會。這是拉法耶特最驕傲的事情。

  拉法耶特這樣的貴族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幫子。這是法國革命前的貴族狀況的一個縮影。在法國革命即將來臨的時候,這些「革命貴族」,不在美國享受革命成功之後的巨大聲譽,而是在聽到法國改革的風聲後,就紛紛回來,決心為祖國的變革做一番努力。

  美國革命其實是分為兩部分的,他們確實為趕走不公正的英國殖民者打了一仗,可是,美國本身的民主化進程卻是和平轉換的。這些親歷美國革命、親眼看到一個民主制度和平創建的法國貴族,基於他們對路易十六的開明作風的瞭解,便樂觀地對法國的和平改革充滿了信心。

  在三級會議代表的推選中,拉法耶特能被當時的貴族們選為他們的二百七十名代表之一,也可以想見當時的貴族狀態了。按照傳統,在三級會議之前,各級會議的代表,必須向國王提交他們的「陳情書」(Cahiers de doleances)。最能夠說明問題的,大概就是在大革命前夕,最後一次自然地在他們的陳情書裡表達的法國貴族當時完全超越自身利益的社會理想了。

  在1789年作為三級會議第二等級的貴族陳情書中,他們的要求有:起草一份人權宣言,確認人的自由,確保人的安全;廢除奴役制;禁止隨意拘捕的國王密劄(Lettres de Cachet);為窮人設立免費辯護人,預審公開和有辯護自由,刑罰對一切人平等,廢除刑訊拷問,改善囚犯處境;保障財產不受侵犯,保障商業、勞動自由,宗教自由,出版自由,郵政保密;擴大教育;反對員警濫用職權;農村的福利及扶貧,建立濟貧院。所有人有權直接或間接地參與政府;廢除舊制度中第三等級被迫服從的侮辱形式,例如下跪;確立君主立憲制;權力區分。他們在「陳情書」裡表現的最大的自身局限性,就是維持貴族的等級和榮譽。可那是距離今天二百多年前的法國貴族啊。

  坐在凡爾賽宮的臺階上,想著,貴族代表們就是在這裡,向路易十六遞上了他們的「陳情書」。至於路易十六,他既熟悉啟蒙時代的思想成果,也熟知天天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這群貴族,不管他是否同意,我至少不認為他看了這樣的「陳情書」會感到驚訝。

  然而,哪怕再開明,再想改革,路易十六應該是不一樣的。說他是整個法國對局勢最擔憂的一個,肯定不算過分。路易十六看到隨著第三等級來凡爾賽開會的代表後面呼呼湧來的、聚在宮外的人群,沒法不為王朝和自己的安全擔心。他本能地在一切決定中,將秩序和穩定作為第一考量。

  可是,一切已經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他想控制局面,堅持要按照慣例三個等級分開會場。結果遭到反對。他試圖關閉會場大門,他對著貴族代表們叫著:「紳士們,我命令你們解散!」很多貴族紳士和第一等級的教士一起,卻跑到了網球場。那是第三等級代表集合的地方。他們甚至要求放棄自己的身份,加入第三等級。

  結果,凡爾賽的網球場上,不僅聚集了第三等級的憤怒的代表,教士貴族也紛紛加入他們的行列。他們不僅宣佈自己是「國民議會」,而且誓言要自行立憲,「不制定憲法不散會」。到了這個時候,路易十六只能服從。從這一刻起,他實際上已經摘下了自己的王冠。

  三級會議是在對君王的挑戰已經大獲全勝的情況下召開的。這一次會議,和四百五十年前那次相比,應該是完全不同。第三等級有了一個相對開明的國王和一群上層同盟者,可以得出一個和平協定了。可是,長長的導火索從凡爾賽冒火,哧哧地響著直竄巴黎。炸藥包已經點響。在凡爾賽城,是一個求穩的國王、百分之一的最可能具備理性的教士和貴族,巴黎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與舊制度有著世代宿怨的民眾。凡爾賽宮在打算開會和制憲,巴黎人卻為了說不清楚的種種訴求,已經擠滿了巴黎街頭。軍警和民眾的衝突一觸即發。這一次,是三個等級的代表都沒有打算革命,「革命」自己起來了。巴黎人起義了。

  拉法耶特們並不希望街頭衝突。可是,基於他們對於底層民眾的長期同情,他們最初對於已經發生的「人民起義」,還是熱情支持的。當然,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法國革命最終會將他們宣佈為「反革命」,甚至連他們的親人,都會受到株連而被送上斷頭臺。

  所以,拉法耶特雖然一生不改初衷,可是,他在法國革命之後的故事,卻漸漸變得複雜起來,這也是「拉法耶特」這個名字在美國始終是「英雄」二字的代名詞,而在自己的故鄉法國,卻變得吞吞吐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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