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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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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拉法耶特的故事 Lafayette 法國大革命已經是一個人人都很熟悉的故事。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這並不是法國人的第一次革命。在歷史上一向風強雨急的巴黎,在這一次革命的四百五十年前,就已經上演過一次類似的革命。 那是在十四世紀的時候,英國和法國打開了百年戰爭。我們今天和別人有領土之爭的時候,很習慣說,我們在那裡挖出過一個有本國古文字的土盆瓦罐之類,證明很早就是自己的祖先在那裡休養生息,進一步就可以推論這是古已有之的本國領土了。在歐洲,這樣的考古論證聽都沒有人要聽。在他們的概念裡,舊制度的「朕即國家」不是什麼開玩笑的話。所有的土地都是國王的,國王要送,就送掉了。送掉以後就是人家的了。不僅土地在流動,就連王位本身,都有可能在不同國家的貴族君王之間相互繼承。這在歐洲從來不是稀罕事。這樣的大事當然也會發生爭議,爭不下來,就開仗。 英法百年戰爭就是類似這樣一場爭議開的頭。法王無子嗣,英法兩國的旁系繼承人,就為搶法國王位打起來了。打到後來,法王已經有了,仗卻越打越複雜。開戰二十年後的1356年,法王被俘,英國人索取巨額贖金。太子查理為解脫困境,召集了三級會議。 在那個時候,法國的三級會議已經經過了五十年的發展。會議的八百名代表,已經有一半屬於第三等級。第三等級代表的社會階層,也大為降低。這使得代表和民眾的聯繫也就更緊密。會議開著開著就「豁了邊」,超越了宮廷預定的議題,提出了要求獲得經常監督王室政府的權利。雙方不讓步,巴黎就暴動了。逼迫太子查理簽署了重大改革的法令。就是用今天的眼光去看,這樣的改革都有些激進。它不僅使三級會議成為事實上的國家權力機關,還確認了要「武裝市民」等條款。假如這樣的法令能夠穩固下來,法國就提前四百五十年進入「現代社會」了。 問題就在於,這不是一個雙方經過妥協退讓的協定,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契約。這是以暴動脅迫下簽署的檔,蘊涵著王室反彈的必然。結果簽下來不久,王室就開始賴帳。掙扎兩年之後,王室的抵賴又引起巴黎再度暴動。1358年2月,工匠店員近三千人沖進宮去,當著太子查理的面殺死兩個貴族。結果,大亂。國王沒有救回,太子倒逃出了巴黎。之後,幾乎是人人可以猜到的結局。太子糾集軍隊封鎖巴黎。半年後,宮廷殺進巴黎,革命失敗,王室報復,平定局面。 這樣的結局似乎是必然的。假如這是唯一的社會變革模式,那麼就是無數次重複的暴動與鎮壓的反復,到實力的對比發生根本變化為止。在這個過程中,社會的激烈動盪,大量的流血衝突,生靈塗炭,民眾成為被殃及的池魚,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在那場革命中,我們看到,法國三級會議本身的構造,對事件的結局就具有了決定性的意義。第三等級中,文化層次的相對下降,人數的增多,和民眾的不分彼此密切聯繫,一面增大了民意的表達,在另一面,也就降低了理性介入的程度。 在四百五十年前,應該是商討協議的三級會議,釀成了一場失敗的革命。那麼四百五十年後,又將如何呢? 這次在凡爾賽召集的三級會議,結構和四百五十年前相當近似。一千二百名代表,第三等級比例有了進一步的提高,占了一多半。其實,再提高都好像不夠意思。因為在社會人口來說,前兩個等級加起來,不過占百分之一。按此比例定代表的話,第三等級應該是占代表的百分之九十九才對。在一個複雜的變革關口,這實在是一道並不那麼簡單的算術題。一方面要顧及公正,一方面要顧及由知識積累起來的理性和智慧的重要性。這種非常複雜的換算,直到今天,大家還沒有完全算清。 在法國,貴族是少數,又在舊制度中保持著受益者的地位。但是,這個階層也有著它正面的意義。大革命中,貴族階層在大家的嘴裡,就是腐朽的代名詞。可是很少有人想到這樣一個奇怪的歷史規律:在舊制度中,一個腐朽的階層常常會出現一些最優秀的人物。而且,常常是由這樣的人物在帶領著民眾進行社會變革。而他們事先就知道,這種變革本身肯定在危害他們所屬的階層的利益。這在近代是特別明顯的。 其實這個規律是由很簡單的道理在支撐的。思想需要前人積累的知識作啟發,學習需要時間和閒暇。說是讀書越多越反動,對這種說法堅信不移的人還是很少。大革命前夕的法國貴族,比人們想像的要有意思得多。他們在整個所謂18世紀啟蒙運動中,是最積極參與的一夥人。寫著對專制制度充滿深仇大恨的討伐批判文章和書籍的人們,要麼頻繁出入貴族的沙龍,要麼自己就是一個貴族。 在這種氣氛的薰陶下,相當數量的貴族,有著對於正義、公正、平等這樣超越自身利益的社會關懷。甚至有些人激動得無法忍受只在沙龍的慷慨激昂中呼籲變革,而是要立即付諸實踐。所以,在法國革命前,他們就跑到美國去提前「投身革命」了。弄得美國的革命軍司令華盛頓將軍,對著不斷跑來要求「革命」的法國少爺們,感到困惑不解。 在這些貴族中,最典型的也最具有傳奇性的,就是拉法耶特(Lafayette)侯爵了。 在巴黎的歷史觀光點中,榮軍院(Hotel des Invalides)是一個遊人必到的地方。這個榮軍院還是由路易十四建立的。在古代甚至近代歷史中,對於一個君主的評判標準,一多半就是所謂「英雄史詩」般的征戰業績。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不僅戰爭中死亡的士兵和家屬無人過問,戰爭中產生的俘虜和傷兵也境遇非常悲慘。路易十四是個雄心勃勃的君主,自然也就征戰不斷。其後果就是有大量退伍傷兵流落在巴黎街頭,淪為乞丐。1671年,路易十四決定建立這個榮軍院,收留殘疾軍人和無家可歸的退伍軍人,雖然只能解決一小部分的問題,但是,在對戰爭遺留問題的處理上,已經是一個歷史進步的印記。這裡收留了六千名左右的法國榮譽軍人,直至今天,還有幾十名這樣的退伍軍人住在那裡。那多餘的榮軍院空房,現在是一個展品豐富的軍事博物館。 歐洲人真是沒斷過打仗啊。這個博物館充滿了亮鋥鋥的中世紀的盔甲到「二戰」的各色武器。整個博物館的說明,都是法語的。可是,在樓上的一個角落,用玻璃全封閉地攔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裡面的佈置看上去,像是古老的辦公室的一角,裡面竟然還插著一面美國國旗。唯有在這個辦公室旁邊的牆上,貼著一張小小的打字的英語說明。這就是拉法耶特侯爵的辦公室。拉法耶特在美國是一個了不得的英雄,可是,這個跨越了兩個革命的傳奇人物,在自己的家鄉法國,他的歷史地位卻始終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1757年,拉法耶特出生在法國中部奧弗涅(Auvergne)偏遠山區的一個古老貴族家庭裡。他就是那種「嘴裡含著銀勺子」來到這個世界的世襲貴族。他有一個長長的頭銜:Marie-Joseph-Phaul-Yves-Rock-Gilbert du Motier de Lafayette,長得沒有必要再翻成中文。兩歲的時候,他的父親老拉法耶特侯爵死在戰場上,他就繼承了侯爵的稱號,還有家族從軍尚武的名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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