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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學年的結束,校園變得愈來愈冷清。
  往義大利的事項辦得七七八八,而我住了三年的房子亦已退租。
  忙著收拾,差點忘記了自己今天必需要到校務處領取獎學金支票。
  藝術系大樓的大堂出奇地人頭湧湧,人們不是拿著攝影機便是錄影機,莫非是記者招待會?
  我好不容易才經過長廊走到校務處,只見牆上貼滿同一款海報——「當代新進名畫家莫言的首個畫展」。
  海報上有莫言的照片,還有兩行細字,「為母校籌款興建白念藝術博物館,將展出50幅莫言作品。日期:10/12-20/12」
  什麼?現在才是夏天,12月的畫展竟然要這麼早便舉行記者招待會如此隆而重之。但聽說系主任白太太身為一代畫壇宗師白念的遺孀,她沒有一天不是想著令亡夫留名後世,趕快為白念興建一座紀念博物館。
  校務處的職員跑來跑去忙個不停,沒有人停步望我一眼。憑取獎學金的豐富經驗,我索性走到系主任白太太的辦公室,她並沒有把門關上,而饕還正在背稿。
  白太太的聲音傳出房外:「二十幅畫在東岸,十幅在世界各地,另有二十幅在莫言先生的畫廊,所有作品將會在11月中抵達。但在運送方面,我們必需要加強保安和購買保險,要知道莫言先生的畫曾經在紐約的現代博物館展覽時被竊,至於畫展拍賣所籌得之款項,將會用作興建白念博物館,以紀念這一位畫家,我的亡夫。」
  白太太辦公室中掛著很多白念的作品。
  我站在門外希望白太太會把視線移過來,但她清清喉嚨後又繼續念她的講辭:「而莫言先生是我們大學藝術系的學生,由第一眼看到他的第一份功課,我便預知莫言先生非池中物,很快便會一鳴驚人。他不但才情洋溢,而且還很重感情,無論對老師或同學也很尊重。」
  白太太突然伏在書桌上拿著筆在手中轉,但她今天手上戴了一隻大火鑽,所以筆轉得不順。「無論對老師或同學也關心吧!」
  筆跌在地上而且向我滾過來,我趁白太太蹲下之際輕輕敲門,她終於察覺到我的存在。
  白太太取下老花鏡:「你是……」
  「我是Violet,是來領取獎學金支票的。」我恭敬地。
  「為什麼這麼遲才來?你知今天是個大日子嗎?」她埋頭抽屜找東西,相信是找我的支票。
  「對不起。」我只有這樣回答。
  「violet,Violet,violet……」白太太喃喃自語,「我想起了,你今年成績考得不太好,但莫言很喜歡你的畫。你那幅畫叫什麼名字?」
  「《不再寂寞》。」我回答。
  「是,《不再寂寞》」白太太終於找到支票,「只論成績的話你不應該取到今年獎學金,但莫言評畫時給所有人零分,而你是滿分,拉上補下你才取得獎學金。」
  白太太把支票遞給我時竟然一句鼓勵說話也沒有,而是說:「算你好運。」
  我仍然禮貌地:「多謝你,也多謝莫言先先。」
  白太太的香水濃得令人喘不過氣,她珠光寶氣,濃妝豔抹,如果在街上遇到她一定猜不到原來是一個藝術系的主任。她是那種冬天會穿著皮草到畫室的女人。
  秘書小姐走來:「白太太,記者全已入座,招待會十分鐘後開始。」
  「我的化妝怎樣?」白太太忙於補妝,「今天有很多記者,你們切記把我亡夫的相片投射到銀幕上啊!」
  「白太太。」雖然我知我問得不合時,但現在不問便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請問我可以把我的《不再寂寞》取回嗎?」
  「但學生的畫全部也放在地牢畫庫,我現在實在沒有空為你搜尋。」
  「白太太,我可以等你回來。」
  她拿起一本單行簿:「請你把地址寫在簿上,我找到你的畫便寄給你。」
  「寄?」我擔心,「我怕會寄失。」
  白太太仍在塗口紅:「不會吧!你以為你的作品是莫言的畫嗎?」
  我只有聽從,當我把簿接過來時,發現簿上已有好幾個位址,而且其中一個是莫言的。
  不敢再提問,我把自己的現址與羅馬的地址也一併寫在簿上,並小心地注明「六月一日後請把一切寄往羅馬地址」。
  秘書小姐再催促,白太太匆匆離開辦公室。
  我心有不甘,自己跑到地牢畫庫碰碰運氣,那裡藏了很多畫,最保守估計也有五百多幅,全部也是學生的功課,有些學生把作品「暫寄」在畫庫,有些學生把作品「棄置」在畫庫。
  由於是在地牢,所以畫庫那一層總予人陰陰沉沉的感覺,我一個人走進回音極重的長廊,直至到達畫庫。
  畫庫的門虛掩,我輕力推開它,只見一個男人蹲在地上搜畫,他擋住了我的去路。
  「對不起。」我輕聲地。
  他似乎很集中精神,並沒理會我。
  「你好嗎?」我只有提高聲線。
  他轉過頭來,竟然是莫言。
  「你是莫言!」我有點錯愕。
  「我是。」他只瞟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搜書,「但我現在很忙,不想和畫迷簽名。」
  「我不是來索取簽名的。」我爽快地,「我叫Vilet,多謝你給我獎學金。」
  「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仍然背向我。
  「白太太說你評畫時給我的《不再寂寞》滿分,所以我才取得今年的獎學金。」
  莫言冷淡地:「是嗎?」
  「對不起,打擾你。」我打算稍後才再來畫庫搜尋,似乎和這個莫言共處一室也不容易。
  「繼續努力吧!」莫言背著我,「噢!忘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
  「還是不用告訴我,無論你告訴我多少次也不會記得。」莫言站起來,「只要你的畫出色,即使你不告訴別人,別人也念得出你的名字,就是這樣簡單。」
  我站著不敢動,從來沒見過這樣恃才傲物的人,連人家的名字也不願記下。我立刻回答他,「你很快便會記得我的名字。」
  莫言轉身向我鄙笑:「有趣,有趣。你不喜歡聽激勵說話嗎?」
  我恨不得他頭上的畫架立刻塌下擊中他。
  傳來疾走中的高跟鞋腳步聲,原來是白太太的秘書,她喘著氣:「莫言先生,記者招待會已開始,大家在等你。」
  「但我仍然未找到我想找的那幅畫。」莫言毫不在乎別人在等他。
  「白太太答應你今天內一定為你找到,請你現在先出席記者招待會。」
  「萬一今天找不到呢?」他仍然要難為秘書小姐,「我今晚可能要飛了。」
  「今天一定找到。」秘書小姐補充;「反正我們有你畫廊的地址,即使今大找不到,只要一找到便叫人送到你畫廊。」
  莫言真是不近人情。
  秘書小姐又急又慌,但我卻不能助她一把,於是我悄悄地撤退。
  為什麼天才便可以目中無人?
  為什麼人們可以容忍天才這樣不可一世?
  我很想把今天所遇到的人和事告訴我的網友Michael,他對人的分析令我佩服,我打算把莫言這個人的囂張態度告之Michael,也許他能夠給我解釋為何此人會這樣成功和那樣失敗。
  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是開電腦。
  不知Michael是否也正上網?
  我打算先到ICQ找他,如果他不在就寄一封電郵給他。
  什麼?不能連線!
  密碼不正確?
  我再試一次,但電腦仍然不許我連線。
  一共試了十次,但也失敗;無計可施之下,我致電給朋友當中對上網事宜最熟識的Kevin。
  「你當然不能上網,我已經沒有再為那個戶口繳月費嘛。」Kevin 解釋。
  「噢!」我不知所措,「那麼我應該怎辦?」
  「你可以開一個新戶口。」Kevin提議,「他們會給你新電郵地址。」
  「我開一個新戶口,可以用你的舊電郵位址嗎?」
  「不可以。電郵地址是永久性屬於一個人的。」Kevin解釋。
  「原來電郵地址是這麼一心一意的去跟隨一個人,多癡情!」我說。
  「Violet,你在說什麼?」
  「我想用你那個舊電郵地址,還有你的ICQ編號,可不可以?」我請求。「我把一年的月費存入你銀行戶口,請你讓我保存你的舊電郵位址。」
  「這個倒沒有大問題,反正我已經有新的電郵地址和ICQ編號,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Kevin,幫個忙,不要問,總之我感激。」
  「Violet。」Kevin在電話中欲言又止。
  「是」
  「Violet,你戀愛了嗎?」Kevin笑問。
  「沒有,絕對沒有。」
  「但你好像改變了。」
  「是嗎?」
  「回復當初我認識你時般爽朗。」
  「不會吧!」
  「你一定是遇上了一個能令你心曠神信的男人!」Kevin一口咬定。
  「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戀愛;我和你分手只不過是三、四個月的事。」我澄清,「屋裡還留有你的氣味。」
  「不是吧!」kevin打趣,「我並不是一隻狗公!」
  kevin那邊傳來關門聲音,然後有女人在說話,大概是他女朋友出現了。
  「上網戶口的事,麻煩你辦妥之後通知我。」我知情識趣地總結。
  「好,一定。」Kevin語氣也變得慎重。
  「kevin,」我心血來潮,「你不會是Michael吧?」
  「什麼?」他很愕然。
  「沒什麼。」我趕快結束對話:「謝謝你,再見。」然後將談話中斷。
  我怎會這樣傻問Kevin是否Michael?真不太明智!首先,我不是答應了Michael不會暗中調查對方身份,再者,Kevin又怎會是Michael?現在Kevin可能以為我和一個叫Michael的人正在發展。
  門鐘響起,是掛號郵包,寄件人是白太太,我相信是她把我的《不再寂寞》寄回來給我。正想拆開郵包,電話又響起來,反正要把《不再寂寞》帶到義大利以防要展示作品表現實力,還是不撕開包裝紙,並把整個包裹放在箱子裡。
  「Violet,你知道白太太的消息嗎?」電話裡傳出一個男人著緊的聲音。
  「你是?」
  「我是Brian啊!」他的語氣像一點歉意也沒有,大概他已把企圖強姦我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臉皮真厚。為什麼人可以如此不知廉恥?
  「什麼事?」我冷冷地。
  「你會和我一起出席在後天舉行的白太太喪禮嗎?」
  我手一松,電話跌到地上。看著白太太剛寄來的包裹,我不能接受現實,莫非Brian正在開玩笑?
  絕對不是玩笑,喪禮中人們不苟言笑,教堂裡的氣氛比平日沉重。
  白太太是個寡婦,沒有兒女,她把全副精神也放在興建一所紀念她亡夫自念的博物館。
  那天她在莫言畫展記者招待會發表演說時,就是站在白念的特大投射影像前突然中風,到院後證實不治。
  雖然白太太和我沒有什麼感情上的連系,我不喜歡也不討厭她,但我認為在離開校園之前,向她鞠躬致謝是一種尊師重道的表現。始終,四年的獎學金支票也是由她親手頒發給我。
  神父正在祭臺上朗讀經文。
  到場的學生不多,大概是因為放假期間難以聯絡得上,根本沒有太多學生收到這噩耗。坐在前排的都是教務人員,但沒有一個顯得分外傷心,亦沒有人為死者哭喪。
  我是一個怕死的人,記得有一次我問kevin:「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男人不會哭吧!」Kevin從來不會打情罵俏,「你會喜歡愛哭的男人嗎?」
  「但如果是在你愛人的喪禮裡呢?」我不服氣地問。
  「我應該比你早死,統計說男人比女人短命。」科學化的答案好沒情趣,「你還是不要再幻想這類不吉祥的事。」
  「我認為……」我自討沒趣,「如果在一個喪禮上沒有人為死者哭,那個死者好人有限。」
  Kevin:「其實有什麼關係,反正人也死了,死人不會知道有沒有人為他哭。」
  「哭是哭給其他人看的!」我開始動氣,「總之,從你的答案,我覺得你根本不愛我。」
  可笑:當我想起從前怎樣跟Kevin戀愛。過去是百般幼稚,怎可能認為男人表現痛苦的方式一定是哭!
  「Violet。」有人在旁叫喚我的名字。
  Brian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我沒有舊事重提,只是讓他坐在我左邊:「坐吧!」
  「你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我指向神父,然後示意肅靜。
  「我可以坐在此嗎?」有人在我右邊說話。
  「是你?」我認出對方是啤酒城的那個娘娘腔DJ,「坐吧!」
  「你認識我嗎?」
  我怕Brian好管閒事,在DJ的耳邊輕聲說:「你還記得藝術系派對裡你替我做了一個尋人廣播嗎?」
  DJ張開口」恍然大悟似的:「對,對,對。」
  「那麼你是白太太的學生?」我問。
  「我是陪朋友來的,他是藝術系學生,但他上廁所去。」DJ和我交頭接耳。
  「殊!」Brian忽視我們。
  我們有默契地肅靜了。
  神父念過經文之後,邀請莫言上臺致辭悼念白太太。
  DJ把頸伸長並遠眺祭台:「他是誰?」
  我:「是白太太的學生莫言,也是名畫家。」
  DJ睜大眼睛:「噢!我記得了!」
  莫言神態自若的站在臺上用手拍拍米高風,然後約略俯前說話:「各位,我是莫言。不知為何校方非常希望我能夠說出一些我對白太太的感覺,他們說白太太口裡經常提及我這個學生,他們說我非說不可。」
  我覺得莫言似乎不太願意致辭。
  莫言:「人生是充滿意料之外的事,沒有人能主宰自己何時來到這世界,亦沒有人能預知自己何時離開這世界,此時此刻站在臺上為逝世的白太太致辭,其實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莫言沒有任何講稿,然而他說每一句話也是自信而肯定的。
  「相反地,白太太對於我今天的成績亦可能很意外。白太太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我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她曾經勸我不要再花時間在藝術方面,因為她看不出我可以有什麼水準,所以我今天能受人認同,相信對白太太而言亦是一個意料之外。」
  人們變得出奇的寂靜,莫言的哀悼辭完全是我意料之外。
  莫言面不改容地繼續:「這就是白太太給我最深刻的印象。」
  Brian著眉頭:「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擴音器繼續傳出莫言的聲音:「但我尊敬白太太,尊敬她那種在工作和愛情上從不放棄的精神。她由初級講師奮鬥成為藝術系主任,而且,每個人也可以看得出她為了把我們大學藝術系變成全國最著名的藝術系不辭勞苦。」略停後再續,「她對亡夫的愛至死不渝,我相信白太太在天之靈最希望聽到的,就是我們全部也認同『自太太很深愛她的丈夫』。一心一意的愛慕一代畫壇宗師白念,就是白太太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莫言氣定神閑地步下臺階。
  人們也不知怎樣反應,氣氛靦腆。
  但不知為何我卻鼻頭有點酸,也許是對於由衷之言有點過敏吧!
  在追思音樂下,靈樞被抬出教堂。
  Brian暗地評語:「莫言不怕得罪死人也應該小心得罪生人。」
  我:「你聽不出是校方強人所難嗎?」
  Brian:「但校方沒有逼他說真話吧!」
  我深深感歎。
  DJ問我:「你和他在討論什麼」Michael說錯話嗎?」
  「Michael?」我不明白,「你是指Michael?」
  DJ極力點頭:「剛在臺上說話的不就是Michael嗎?」
  「尋找Angel的那個Michael?」
  「當然是啦!他這麼冷俊我怎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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