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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沒有帶走的行李


  維修冷氣機的人並沒有來,真不負責任!
  Dimanche討厭不負責任的人,也不能容許自己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在她離家的日子期間,每趁舒文有事外出,她便會請二姊想辦法把Beatrice帶出來,讓母女可以相聚。
  她偷偷的見過Beatrice五次。
  原本的計畫,是把女兒也帶走,但後來發現麗明那個單位太狹小,只適合一個人居住,Dimanche打算先找份工作,然後正正式式的租一間較大房子,接Beatrice共同生活。
  誰知,在中途她遇上舒文。計畫被打亂了。
  想到這裡,Dimanche感到很內疚。
  但在她過往的生命裡,的碓未曾如此快樂過,她希望女兒可以明白她只是一時間樂極忘形。
  舒文這夜晚歸:「我回來了!」他舉起一個信封,「Dimanche,你猜是什麼?」
  「是什麼?」Dimanche擠出笑容。
  「奇怪。」舒文皺著眉頭,「以你的聰明才智怎會想不到呢?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Dimanche其實心亂如麻,敷衍也感吃力:「你開口吧!」
  「是機票啊!」
  Dimanche強顏歡笑。
  「由你保管吧!」舒文把機票放在她面前。
  Dimanche搖搖頭:「還是由你保管吧!我很大意的。」然後轉換話題:「吃晚飯吧!是我叫的外賣,快變冷了。」
  舒文從背袋取出一個膠袋:「Dimanche,你再猜猜這是什麼?」
  「是什麼?」Dimanche把飯盒逐一打開。
  「似乎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是啊!」Dimanche知道瞞不過舒文。
  「為什麼?」舒文關心地:「你惱我夜歸?」
  「只是因為……因為……維修冷氣的人沒有來,我白等了整天,一個電話也沒有。」
  「答應了來又不來,做人怎可如此不負責任?」舒文隨口地。
  Dimanche還以為舒文指她不負責任,不敢回應。
  「修理員和送貨員永遠也不守時。」舒文說。
  「嗯」
  「你真的不猜了?」
  「猜什麼?」Dimanche忘了。
  「我要送什麼給你?」舒文搖著膠袋。
  「是……我猜不到。」
  「是《笑話大全》啊!」舒文把一疊書放在臺上,「我要你每天也說一個笑話我聽。」
  「先吃飯吧!」Dimanche說。
  舒文坐下:「剛才我乘車時看了一個笑話,要聽嗎?」
  「好哇。」Dirnanhe再擠出微笑:「說吧!」
  「一個嚴謹的經理巡視業務,他在某員工的台頭發現一盆花,於是他對這員工說:「公司規矩不能擺放任何植物在案上,以免惹來蟲蟻。」
  Dimanche儘量集中精神聽。
  「員工對老闆說:「但這盆花是假的,並不會惹蟲蟻。」
  Dimanche問:「然後呢?」
  「老闆對員工說:「既然我也不能分辨這盆花是真是假,那些蟲蟻又怎能?」舒文等待Dimanche的反應。
  她用手掩著嘴巴,不想給舒文看見自己的真正反應。
  「我說得不有趣嗎?」舒文問。
  「你說得很好,只是我在小學一年級已經聽過這個笑話。」Dimanche狡辯。
  「那麼,我會繼續努力。」舒文說。
  「這些外賣小菜怎樣?」Dimanche問。
  「還不錯。」
  Dimanche心不在焉,這點連舒文也感覺到。
  「舒文,我有個問題想問你。」Dimanche試探地。
  「問吧!」
  「如果我三十歲前死了,你會自己照顧自己嗎?」
  「你怎會三十歲前死?」舒文一臉迷惘。
  「只是一個假設,總之,我不在你身邊,不能天天跟你說笑話。」
  舒文想了一想:「我會很傷心,說不定也會隨你而去。」
  「真的嗎?」
  「真的。」
  「如果我要求你好好做人,你可以答應我嗎?」
  「你有絕症嗎?」舒文問。
  「你一定要答應我!」Dimanche強裝嬉笑地。
  「為什麼?」
  「答應我,可以嗎?」
  「到底為什麼?必定是有特別事情發生了。」
  「是啊!」Dimanche隨機應變,「一個朋友的朋友被車撞死了,像你的師父一樣。」
  「原來如此。」
  「我忽然覺得人的生命很脆弱,一切也是無常,所以,請你答應我即使在我死後也要振作,你的才華是我沒有的,其實我很羡慕你;而我雖然只是一個平庸的女人,但我也知道上天既然給予一個人才華,如果這個人浪費天賦的恩賜,是非常可惜。」
  「好,我答應你。」舒文發誓:「請你不要愁,繼續吃飯吧!」
  「吃飯吧!」Dimanche安然地。
  男人都是遲鈍的,他們永遠也不知道女人真正在想什麼。
  「飯後我要彈一首聖誕歌給你聽,是我今天在乘車途中作的。」舒文興致勃勃。「你將會是我每一首曲的第一個聽眾。」
  「多謝。」Dimanche以甜美的笑容來蓋過她心裡的酸溜溜。
  「在炎炎夏日作一首聖誕歌,是不是有點瘋狂?」舒文問。
  《My Private Christmas Song》by舒文
  In this Christmas,
  I am falling,like snowflakes on your door,
  As my guardian angel′s singing for
  someone else。
  Eterrniting′s like a sting when hasturned into pain,I guess love must be something I don′t,deserve。This is my private Christmas Song.
  All the memories are fading,
  Like snow turns into rain,
  As tonigh I am craving for this endlesskissingA melody must be writ ten for someone,
  like a baby has its parents,
  This song must be somthing you don′t,concern.
  This is my Ptivate Christmas song.
  This is my Private Christmas Song.
  這夜,由窗外傳進來的海浪聲特別響。
  「舒文,今晚我想聽Charlie Pater,可以嗎?」Dimanhe要求。
  「當然可以。」舒文開了唱機,暗了燈。
  一曲《Lover Man》像把時光帶回過去。Dimanche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回憶與舒文的快樂片段;似乎,一首曲的時間並不足夠。
  舒文從後擁著Dimanche。
  她要求:「可以再抱緊我一點嗎?」
  舒文用力一點。
  但Dimanche覺得不足夠:「再緊一點可以嗎?」
  舒文再用力一點。
  Dimanche希望記著這種被愛的感覺,她低語:「I Love You。」
  舒文像回音般:「I Love You Too。」
  然惑,他們做愛。
  Dimanche儘量討好舒文,她希望能刺激他至極點。
  就像charie Parker吹奏的色士風音樂一樣能令人醉死。
  一個男人百分百的享受看女人的溫柔。
  Dimanche要舒文銘記這種感覺。
  人就是這樣自私,明知這是最後一次,明知自己不會留下來,但仍然要令對方認定自己是最好的。
  Dimanche問舒文:「和你做過愛的女人當中,我是不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你是最好的。」舒文喃喃地回答:「因為我最愛你。」
  「不要撒謊來逗我歡喜!」
  「你是最好的。」舒文撥弄著Dimanche的亂髮,「也是因為你最愛我。」
  不知過了多少首Charlie Parker的歌以後,他們才停止。
  Dimanche把一杯白開水遞給她深愛的人,他喝了一大口,然後疲累地俯臥在床上入眠了。酣睡的舒文,還是緊緊地捉著Di manche的手。
  Charlie Parker的CD播放完畢,換來一片寧靜。此時此刻,此情此景,Dinamche永遠也不會忘掉,她輕輕的一吻舒文額上,然後小心翼翼地鬆開舒文的手。在一室黑暗中。有這女人赤條條的剪影。她匆匆穿上衣服。並把預先寫好的信放在琴鍵的譜架上。
  靜悄悄關上大門的一刹那,她強忍著淚水。
  時間模仿Dimanche偷偷的溜走。
  白牆上的人影消失。
  淩晨四時許,舒文突然醒過來:「Dimanche。」
  床褥上沒有她的體溫。
  他起床,亮了燈,走到浴室,那裡空蕩蕩的。
  良久,他才發現譜架上有一封信。
  舒文:
  你是我最不應該欺騙的人,然而我卻騙了你。我真不應該愛上你,就更不應該讓你愛上我。我需要回家,人總不能一走了之。我需要多給我丈夫一個機會,二姊和麗明也是這樣說。我需要留在我女兒的身旁,孩子沒有母親好可憐的。也許,在最快樂的一刹離開會是最美麗的。況且,我害怕自己未必能夠跟著你過藝術家那種不規則的生活。朋友都說我嬌生慣養,像困在籠裡的鳥;即使被放生也不懂在野外求生。我始終只是一首平庸的流行曲,我不是你,你是即興的爵士樂。可能你不會原諒我,但看在我為你提供了那麼多的笑話,請你當我的離去是我三十歲時死了。不過,你要答應我振作,令我可以減輕罪疚。
  再見了!
                      Love Dimanche

  心情像窗外那洶湧的波濤。
  舒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這封信讀完一遍又一遍,心扉痛切卻又欲哭無淚。
  他怎能當Dimanche在三十歲時死了?
  拿起噴漆,他走到那幅有裂縫的牆前蹲下來,為自己畫了一個墓碑,然後在旁再為Dimanche畫一個墓碑。
  他要默哀一年。
  浪聲突然轉弱,隱約間舒文聽到隔壁傳來微弱的偷泣聲。
  也許,是Dimanche捨不得,尚未離開。
  舒文的確猜對了。
  原來,在Dimanche正想離開之際,行李突然增了磅似的,她就是拿不動。忽然,Dimanche魂飛魄散,一個淚人泣不成聲蹲在大門後。
  猛力拍著Dimanche的門,舒文叫喚著她的名字:「我知你仍然在屋裡,請你開門!」
  Dimanche沒想到舒文會在淩晨四時醒過來。
  「請你開門吧!」舒文苦苦哀求,樓上樓下的住客也被吵醒了。
  砰——砰——砰
  Dimanche躺在床上一角,她不知道如何面對舒文,所以只有躺在床上繼續哭泣,不敢應門。
  砰——砰——砰
  一位住客憤怒地警告:「別再吵了,我報警啊!」
  十秒後,一片寧靜。似乎,舒文已經放棄。
  靜得令人耳鳴。
  Dimanche已經很疲累了。
  淚珠就是不停地滾下去滾下去,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淚水的微溫。
  深宵至破曉的哭泣,在Dimanche印象中她從未試過如此傷心,但問題是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是誰令她這般悲慟,仿佛在這次哭泣以後,她便不需要再哭,因為她已經透支了一生的眼淚。
  聽覺裡那穩定的海浪聲逐漸變得微弱,視覺裡白牆上的一道裂痕逐漸變得模糊,Dimanche開始失去知覺。此刻,她感覺到寧靜。
  時間的嘴把沾濕了的枕頭吹幹。
  時間的手移動著貼在白牆上一行行百葉簾平衡的影。
  就在這幅白牆的另一面,站著一個深愛Dimanche的男人,他只想見她一面,即使是最後一面。
  舒文盯著畫在牆上的兩個墓碑,一個是屬於自己的,一個是屬於Dimanche的。一股莫名的憤怒在舒文的體內提升,他舉起執著調結他的一雙手。
  深呼吸一口,舒文狠狠的把電吉他砍向白牆上的裂痕。
  隆——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安排Dimanche在他生命裡出現。
  隆——
  在他最沮喪時出現。
  隆——隆
  先在浮沙中把他扶起。
  牆上的裂痕正在擴張。
  隆——隆——隆
  然後再把他推向深淵裡。
  隆——隆——隆——隆
  白牆的石灰開始松脫剝落,舒文感到白牆另一面的那份惶恐,於是,他把力度加倍。
  隆——
  是怒氣捶擊白牆的聲音,相當震撼。
  這幅牆真太薄,牆上很快便出現了一個小洞。
  隆——隆——
  然後,小洞變成一個大洞。
  透過若兩尺直徑的洞口,舒文看到他深愛的女人瑟縮在床上。
  舒文喘氣不停。
  Dimanche大聲疾呼:「你瘋了嗎?」
  舒文激動地:「我只想和你說一句話,最後一句話。可以嗎?」
  Dimanche點一點頭允許。
  「對不起,沒有你,我想我不能振作。」舒文手一松,電吉他倒跌在地上。
  聽罷,Dimanche拉開大門,沖出房子,她不想讓舒文見到自己現在憔悴的樣子,她想把最美麗的回憶留給他。但最重要的,還是她覺得自己欺騙了舒文,面對著他,Dimanche沒有顏面,無話可說。
  舒文凝望著Dimanche沒有帶走的行李。
  行李和舒文孤零零的站著,各自在牆的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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