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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國策》記性交姿式

  《戰國策》是戰國時代策士、說客提供策略的結集,記錄戰國七雄齊、楚、燕、韓、趙、魏、秦和西周、東周、宋、衛、中山等十二國的史事,以國為單位,共收三十三篇,前後包括了兩百四十五年的歷史。這就是說,它包括的,不止一般所謂戰國時代一百八十一年的歷史。(戰國起算方法,照《史記》是西元前四七五,照《資治通鑒》是西元前四0三,有七十多年的誤差。從寬來算,戰國早期也就是春秋晚期。)

  《戰國策》的作者非一人,作成也非一時一地,漢朝劉向校勘官中藏書,將皇室保存的各種文書加以訂正,命名為《戰國策》。後來劉向的本子也殘缺了,宋朝曾鞏曾加以增補,而成為今日的祖本。

  一九七三年冬天,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相當《戰國策》的帛書二十七篇,這一發現,給這部書平添了許多身價和興趣,值得我們特別重視。帛書中能跟今本《戰國策》對得上的,有十一篇,約占二十六篇中的五分之二,它們埋藏在地下兩千一百五十年,再重見天日,在發潛尋幽上面,可有極大的幫助。

  《戰國策》中有許多妙文,其中最引我注意的是「韓策」中一段話:

  楚國雍氏五月。韓令使者求被子秦,冠蓋相望也,秦師不下殽。韓又令尚靳使秦,謂秦王曰「韓之子秦也,居為隱蔽,出為雁行。今韓已病矣,秦師不下殽。臣聞之,唇揭者其齒寒,願大王之熟計之。」宣太后曰:「使者來者眾矣,獨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謂尚子日:「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盡置其身妄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韓,兵不眾、糧不多,則不足以救韓。夫扳韓之危,日費千金,獨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秦國宣太后在外國大臣面前公開描寫性交姿式,說自己丈夫一屁股坐上來,因為體重太集中一點,就吃不消;可是全身壓上來,因為體重平均分擔,所以就無所謂了。這種妙文,在甫宋鮑彪新注本裡說:「宣太后之言汙鄙甚矣!以愛魏醜夫欲使為殉觀之,則此言不以為恥,可知秦母后之惡,有自來矣!」在清朝王士楨《池北偶談》裡說:「此等淫褻語,出於婦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載於國史之筆,皆大奇!」其實他們全都大驚小怪了,他們不知道中國古代文明中,在性的看法上,確曾有過開通的一面。大多的性禁忌其實是以後的事。

  《戰國策》中因為記錄了戰國時代策士、說客提供的策略,其中自然不乏有使道學家頭痛的「邪說」(秦國宣太后用性交談政略,自也是「邪說」之一),當然也動了查禁(「滅其籍」)的念頭,所幸有驚無險,還是留存下來了。曾鞏在序裡說:

  或曰:「邪說之害正也,宜放而絕之。則此書之不泯,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絕之,莫善於是。故孟子之書,有為神衣之言者、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到秦、漢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得而廢也。」

  正因為「禁邪說」之前,得先使人們知道被禁的「邪說」是些什麼,所以,這些反面的言論,得以「反面教材」而留傳於世、「放而絕之」了。「放而絕之」者,任它存在卻同時「著而非之」(加以打擊)之謂也。連古人都知道用「放而絕之」的手段對付不當言論,可是其笨如牛的國民黨卻不知道,你說國民黨多要命?

  一九八四年十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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