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要把金針度與人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新的版本觀念

  由於時代的轉變、由於「知識的爆炸」、由於傳播知識的方法等等,都有了不同,所以今天的有心人,從事這一努力的時候,就要採取現代的觀點,來處理古書;以版本(板本)為例,現代印刷術的進步,尤其是影印技術的進步,使刊佈圖書的方法根本改變,同時也改變了「珍本」、「秘本」、「孤本」等古董觀念,使古書不復成為某一階層人的獨得之秘。當然,對古書,非不可講究版本,但為一二校勘之便或幾個異文訛漏,就把一部書的功能和流傳性絞殺,則顯然是舊式藏書樓主的行為;同樣的,為了講究版本之說,整天光刊些無甚價值的僻書,或一刊再刊些「版本競賽」的常見經史之類,也不能不說是舊式版本學家的流毒,對鑒古知今的文化出版事業,為功究屬狹窄。

  當年黃堯圃的學生曾有過書無庸講本子的議論;俞樾的學生(章炳麟)也提過讀書何必講究版本的疑問。這些見解,都是從「取其大者」的角度,來從古書選材的,他們並不斤斤於「輿薪之不見」的癖好,當然也反對先以偏為務、再以偏概全的專家孔見。

  現代處理古書的標準,不該以古董式的版本為尚,也不該以鑒賞,校勘的用度為足,而該以配合新知的研究,定其去取。例如商務印書館的宋本《資治通鑒》,當然沒有胡三省的音注,在鑒賞和校勘上,雖然有它的價值,可是在普及和實用上,就遠不如它的重排本《資治通鑒》;商務印書館的《四部叢刊》本無疏單注《五經》,在普及和實用上,也遠不及藝文印書館的阮刻《十三經注疏》;同樣的,《仁壽本二十五史》中的南宋印北宋監本《史記》,在普及和實用上,也遠不如黃善夫本或殿本或瀧川會注本,這些例子,都說明了版本的考究,並不就是弘揚了古書〔注一〕。

  ◇出土帶來了新收穫

  除了現有的古書以外,從汲塚到敦煌,歷代也們有古書的出土,值得我們特別重視。近十年來,古書的出土,更達到「漢唐以來所未有也」的地步;新出土的古書,帶給我們前所未有的新發現,使我們在處理古書上,有了古人所沒有的收穫。例如一九七二年四月,在山東臨沂銀雀山的一號、二號漢墓裡,發現了一批竹簡,由於竹簡中有漢武帝元光元年(紀允前一三四年)的曆譜,可以斷定這批竹簡是兩千一百年前就已流傳的文獻;又由於竹簡中用字不避漢朝皇帝的諱,又可以斷定竹簡的古書,都早于漢朝。再往上一椎,秦二世在位三年,秦始皇在位三十七年,上距戰國,不過四十多年,囚十多年又值秦始皇統一思想,沒人有閒工夫造假書,所以竹簡中的古書,都是戰國以前的原裝貨,應無疑義。

  例如這批竹簡中,有古書《尉繚子》。《尉繚子》一直被許多大牌學者如錢穆等人懷疑是後代假造的書、是偽書,並且說得頭頭是道。但是這批竹簡一出土,證明了真金不怕眾口鑠,大牌學者也者,不過大言欺人而已。

  如今《尉繚子》出土了,我們當然要恢復它在古書中的應有地位。

  ◇帛書也出現了

  又如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到一九七四年初,在湖南長沙馬王堆第二、三號漢墓,出土了大批珍貴文物,最難得的是,其中有十二萬字以上的帛書(因為那時紙還沒發明,只能寫在帛上,故叫帛書)。帛書中有一部分是失傳了的古代醫書。有一部包括了五十二種病名,和治療它們的二百八十個醫方(每個都沒有方名)。每個病的醫方,從一個到二十七個不等,專家們把這部書定名為《五十二病方》。

  《五十二病方》是中國最古的醫學文獻,它顯示出來的病名,在內科方面、有肌肉痙攣、精神異常、往來寒熱、小便不利、小便異常、陰囊腫大、腸道寄生蟲和中蠱毒;在外科方面,有外傷、化膿、體表潰瘍、動物咬螫、肛門、皮膚、腫瘤;在婦科方面,有產時子癇;在兒科方面,有小兒驚風;在五官科方面,有眼疾。用現代的觀點來看這些醫學材料,-看這些早於《內經》等現有醫書的材料,它們值得研究的意義,自然非比尋常。

  又如同時出土的《相馬經》,這是中國動物學、畜牧學的重要文獻。

  春秋戰國時代,由於己從車戰演變到騎兵,馬的身價,也就愈來愈高。傳說中的相馬專家是伯樂,事實上,這種專家是很多的,《呂氏春秋》(觀表篇)就提到十個相馬家;《史記》(日者列傳)也提到「以相馬立名天下」的人氏,這些都可證明古人對相馬的重視。這部《相馬經》竟用來給死人陪葬,它在當時,必然是流行的一部名著。讀了這部書,我們不得不驚訝:古人對馬,原來是這樣不馬虎!

  ◇搜尋亡佚

  另一個現代的觀點是被埋沒的古書的廣為流傳。中國歷代的戰亂不斷,圖書上的損失,早已無法細計,不論無意的被焚於兵禍,還是有意的聚毀於七塔,對文化而言,自屬有害無益。今天我們得現代印刷術之便,實在應該把這些被埋沒了的古書,儘量予以亮相,以免及身而絕〔注二〕。過去有心人處理這個問題的方法,就是出版「叢書」。

  「叢書」在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是宋代俞鼎孫、俞經的《儒學警悟》,這部書成于宋甯宗嘉泰元年(一二○一),距離今天,足足七百八十多年了。

  七百八十多年來,從事文化出版的人,輯印叢書的種類很多,但是專輯近著搜尋亡佚的,除了光緒年間潘祖蔭的《功順堂叢書》、趙之謙的《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外,實不多見。尤其趙之謙的叢書中,收有七弦河上釣叟的《英吉利廣東入城始未》一卷,更可看出輯刊者的歷史眼光。

  宋朝以來,因為受印刷技術的限制,不能影印,至多只能影刻,直到清末,還是如此。陳三立的《黃山谷集》、端方的《東坡七集》,都是最有名的影刻本。但因影刻太貴,且產生竄易首尾節略翻刻的缺點,給了人們不良的印象。現在印刷術進步了,並且超過了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古逸叢書》、《四庫全書珍本初集》的影印水準,所以現在為被埋沒了的古書,做亮相的工作、做搜尋亡佚的工作,自然也就責無旁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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