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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殷海光這篇《我對於三民主義的看法和建議》,原登在一九六〇年六月十六日《自由中國》裡。這篇文章是因殷海光一個月前寫《給雷震先生的一封公開信》(《自由中國》,一九六〇年五月十六日)引起。在這封公開信中,殷海光有這樣一段話:

  我在臺灣大學任教,算來有十一個年頭了。我教的科目,不是政治,也不是歷史,而是邏輯、羅素哲學、解析哲學、理論語意學這類東西。我在這十一年裡,偶爾為學生辦的刊物寫點文章,也有時被學生請去講演。這些工作,是任何教師份內的工作。只要有學生請,教師們是沒有正當理由拒絕的。我底寫作和講演在從前也沒有出過什麼「問題」。可是,自從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我講演《胡適與國運》以後,「問題」就來了。這一天下午七點鐘,我在校本部開講,由於題目很有吸引力——我不認為我自己有什麼吸引力,當時連走廊上和窗戶上都爬滿了青年。我講演底內容大致與在自由中國第二卷第九期所發表的相同。在這篇講演中,我提到對於中國現代思想最有影響的人物時,只列舉了康有為、梁啟超、陳獨秀和胡適之四位先生,而沒有列舉別的人物。我這樣做系基於我自己所做的種種考慮。我底這些考慮對不對,有而且只有就學術思想的觀點去衡量才可。講演完畢以後,照例由學生提出問題。有一位學生問:「殷教授認為三民主義怎樣?」我當時答覆說:「三民主義系四十年前的政治統戰工具。它是為了迎合當時複雜的政治思想而設計的,所以也就十分糅雜。」我的確沒有在這篇講演中恭維某党人士硬要天下人恭維的偶像;我的確也沒有說半句恭維三民主義的話。除了當作壓制思想的權威以外.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必須把任何人的話捧若聖經,更何況那些兒十年前的方便說法!大概這招致了某党人士極度的不滿。自此以後呢?每逢有學生請我講演,不是因訓導處同仁說「教室不夠」,便是說「題目不行」,而給打消掉了。對我而言,反正這類事件平常得很,懶得去記憶。世道衰微如此,有什麼可說的呢?

  看了這段來龍去脈,我們不難發現,殷海光在寫過千千萬萬批國民黨的傑作以後、在《自由中國》封門的前夜,最後奮其一擊,以他思想家的透視力,在國民黨所倚恃的聖經頭本,嘗試去點破真相、嘗試去動上。顯然的,殷海光為了這一點破真相與動上,很快的失掉了演說的自由、失掉了《自由中國》。如今我們追念這段往事,應該注意到當時自由民主人士的那股雙軌作業一一—軌是用新黨對抗國民黨、一軌是用新解說剝開國民黨的聖經。也許當時他們這樣做,不全是自覺的,但他們在「文字收功」多年以後,最後升級到這種雙軌作業,卻是一種不得不然的發展。雖然他們立論的純度,不無可疑;組党的品類,容有可議,但是他們畢竟百尺竿頭,沒有停止地向前走了。

  他們在竿頭翻落,求仁得仁,這種勇於殉道的精神,比起扭曲他們以為「紀念」的偽君子們來,真是偉大得無與倫比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六日以兩小時作

  〔附記〕殷海光的歷史訓練和資料訓練很差,所以他無法從孫文的著作中舉證,這是他立論的大缺點。孫文在一九一九年寫《文言本三民主義》,在民生主義部分,尚沒提到「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又名共產主義,即是大同主義」的話,這些話是一九二四年《演講本三民主義》增加的,而那時正是國民黨共產黨哥倆好的時代!三民主義的統戰性質,在此可得佐證!(一九八四年八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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