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李敖快意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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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托人轉話給我說想暗中幫我出國云云,告訴你,你少來這一套。美國國務院邀我訪問我都謝絕掉,誰要你這學界掮客拉皮條?我李敖這輩子,定將守死此地,細看你們橫行,並且記錄你們的橫行。當然你們只迷信權勢,不在乎歷史,但那是你們的事;我自有我的基度山方法。我只警告你少向我送秋波,也少說誹謗我的話,你若不要「來世報」而要「現世報」,我可以賞給你,只怕你消受不起。你本是殘廢之人,又會裝出一副可憐相,我一罵你,人家就勸我「不要欺負他」,殊不知你專門欺負人,尤其是你追求不遂的女人…… 許倬雲大我五歲,他一出娘胎就有四肢萎縮的怪症,這種怪症,一百萬中只有六個,而他獨佔六分之一。按說人生有殘疾,是先天的,只怪他爸媽,你提它幹嘛?只是他的學生杜正勝馬屁文中,提到殘疾「對他日後的人生觀、治學態度,及對世情萬物所懷抱的信念,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既然如此和他有關,也就不得不提。總之,第一、殘疾使這個人占盡便宜;第二、殘疾使這個人心理其實有故障,他的見解,有的也就大成問題。杜正勝誇獎他「個人竟然可以沒有絲毫避諱地,拿自己外在缺陷開玩笑」。事實上,我所知道的卻有另一面。梁實秋對我說,他們在美國學術會議,會議廳外有高臺階,他看到許倬雲很辛苦地在爬,心有不忍,就跑過去扶,不料許倬雲登時大怒,厲聲高叫,斥以「你走你的,你少管我」,梁實秋不小心,傷了許倬雲的自「卑」心固屬不當,但別人一番好意,自己卻大發脾氣如此,實未免心理故障也,這豈是「拿自己外在的缺陷開玩笑」的心胸嗎? 一九六四年七月十日,大我三十二歲的徐複觀先後撰文說:「以胡適為衣食父母的少數兩三人……豢養一兩條小瘋狗,專授以『只咬無權無勢的人』的心法,凡是無權無勢的讀書人,無不受到這條小瘋狗的栽誣辱駡。」「最近一年來,臺灣大學裡有一二人利用一個特殊學生,把上自校長,下至助教,罵得一塌糊塗。」「李×罵沈剛伯拒絕朱光潛到台大來任教,這對沈也有影響。」……因為寫文章批評士林敗類、台大黑暗的,並無別人,按照文明社會的誹謗律,無他人可適用此一情況者,縱未指明姓名亦構成誹謗,所以徐複觀罵「小瘋狗」自然構成誹謗,何況他文中還用了「李×」字樣,更除李敖外別無他人了。可是,當我告到法院的時候,台中地院的孫嘉祿法官和高分院的鄭紅、楊襄明、曹德成三法官,竟說「李×」是李敖,「尚屬不無置疑」!因而開脫徐複觀,判他無罪!在訴訟過程中,徐複觀最叫人看不起的一點是:他一直賴,他寫文章闖了禍,卻沒有敢做敢當的氣概、沒有公開承認的勇氣。他在法庭上,在來旁聽的自己學生的面前,公然狡賴得一乾二淨。這是很令我驚異的。單告徐複觀不成後,我又找到機會,委託李聲庭律師,把徐複觀、洪炎秋雙雙告進法院,但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日,台中地方法院法官鄭學通竟違法以裁定駁回。我提起抗告,指責鄭學通「根本沒把法律學通」,因為他把「行為不成立犯罪」認為與「行為不罰」相當,這就是大笑話了。我對鄭學通的指責登在《文星》第九十八期,也就是《文星》被官方封殺前的最後一期,官方不但封殺雜誌,也同時對作者下手,國民黨司法行政部長「鄭矮子」(鄭彥棻)藉口我「語涉侮辱」法官,下令檢察官林奇福把我提起公訴。林奇福是台大老同學,兩面做人,在庭上透露他聽命上級,情非得已。起訴後法官陸祖光判我有罪,如了鄭彥棻所願。 我被國民黨大員鄭彥棻整,還有個小插曲。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六日,我開著我的凱莉牌小汽車,發生車禍,車的左眼被撞得凹進去、保險杆折損、左前輪撞壞、左門撞彎、上面玻璃分飛,我的左時和頭都受輕傷,同車的洋鬼子美國人梅心怡(LynnA.Miles)膝部撞出血來。真夠刺激。車禍原因是我開快車,正好碰到另一個開快車的計程車司機,所以,就順理成章的來了一場「相見歡」。梅心怡看我在出事後談笑自若,當場替我拍了幾張照片,他說他要洗出來送人,叫人看看「文化太保」的鎮定功夫。出事後,一個五分局的警官察看雙方的身份證,一看到我的,就對我說:「嚇,你就是李敖!我們有拘票,正要抓你,快跟我來!」我說:「跟你來可以,不過你們要抓我,卻等到我撞車時候才找到我,未免大遲了吧?」他把我帶到警局以後,叫我坐在外面,自己進去向長官嘰嘰咕咕一陣,不料卻被打了官腔,他慌忙出來,向我道歉,連稱弄錯了弄錯了,後來我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原來是我被提起公訴時,檢察官把傳票發到文星書店,傳我不到,警官以為我故意抗傳,所以才要見我即拘。警官卻不知道,檢察官早就找到了我,所以他這次醜表功,竟弄得表錯在我跟徐複觀的訟案中,有一妙事,即徐複觀約我在法院開庭後一起喝咖啡,此中趣聞,我回信寫給在澳洲的居浩然了: ……我們上次的筆仗,許多人(如範光陵、林語堂之流)都說我們在「打情罵悄」,他們真不知道你我相思之苦! 臺灣方面,許多人開玩笑說我你「同性戀」,我們這樣心肝來心肝去,倒真的有一點弄假成真的呢!上次我在台中跟徐複觀對簿公堂,他對法官大力描寫我們同性戀的可能性,他怕法官是白癡,特別加說:「同性戀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在上面,一個人在下面……」結果法官不耐煩,大聲呵止。我在旁邊,實在忍不住笑。後來出庭後,徐複觀請我喝咖啡,我們談到這件事,兩人又大笑不止。可惜當時你不在場,你若在場,我們兩人合力把他按倒在地……該多好玩!惟一的問題是不知徐複觀喜歡不喜歡洗澡,他如學王荊公(從不洗澡),那我們就划不來了! 那天開庭後喝咖啡時,徐複觀心血來潮,說了一段真心話,他說:「你李先生真是怪人,你念古書,念得比我們還多還好,你卻主張『全盤西化,!如果你來宣傳中國文化,你宣傳的成績,一定比我們都好!」徐複觀說得沒有錯,我真是對中國文化最有理解的人。徐複觀又說出他當年對妻子不忠在外養細姨的事,自承有「慚德」,陸嘯釗坐在旁邊聽了,一直笑,我也笑,我笑的是:這就是徐複觀的厲害處,他會以部分但白方式表示他跟你肝膽相見,但是別有所圖什麼,你就得當心了。總之,我的敵人徐複觀比同是湖北佬的胡秋原聰明多了,因此他可以兩面做人而人不易覺察出來。殷海光「我被迫離開臺灣大學的經過」文中,提到胡秋原、徐高阮,並直斥其名,但提到徐複觀就改稱「某君」,這就看出徐複觀兩面做人的功夫,他不像胡秋原那麼笨,他知道殷海光有其清望,不能完全打死,因此既鬥爭又聯合,使殷海光衰病侵尋,他有份;但衰病侵尋後又表演問疾弔喪,他也有份,此公最拿手演這種戲:在殷海光生前,打擊殷海光;等到殷海光病了、死了,又冒充是他的知己,他一再發表改名「痛悼吾敵,痛悼吾友」等文章,並和殷海光的學生陳鼓應等串通起來,把殷海光描寫成臨終的悔罪者、臨死前的對中國文化看法的轉向者,這是對殷海光最卑鄙的誣衊。殷門弟子墮入徐複觀術中而不自知,被徐複觀統戰得七葷八素,真丟死人。 可見「學術與政治之間」的好雄,一旦混入學界,就好像美洲土狼(coyote)進入羊群,效果非凡之至。為什麼徐複觀可以又做壞事又不被惡名?除了他的狡獪外,他也會閃露一點真性情,不全是假,令人對他另眼相看,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八日《中央日報》載:三十九歲的工廠職工接瑞華,酒後觀看電視連續劇,不知何故突然搗毀電視機,淩晨被家人發現上吊自殺斷氣命絕,其妻撫屍渤哭,悲傷逾恒云云。我聯想到蔣介石當年從廣播中聽到李宗仁當選副總統時,曾搗毀電視機;徐複觀從電視中看到梁容若著書得獎時,曾搗毀收音機。可見「自天子以至庶人」,雖口誦聖人「不遷怒」之訓,但動起手腳,卻都性好此道也。只是收音機何辜、電視何辜,令人不解耳!但徐複觀能有此種動作,亦足發人一噱。更有趣的是《聯合報》駐日特派員司馬桑敦告訴我的故事。司馬桑敦說:「徐複觀雖然年輕時在日本留學,但他的日文一塌糊塗,簡直詞不達意。他老了以後再來日本,住旅館,想找女人,就向旅館老闆娘求助,他不會說叫姑娘的日文,乃抓耳撓腮,急得滿面通紅,最後一邊用手指自己的生殖器,一邊向老闆娘鞠躬作揖,示拜託狀。」司馬桑敦一邊說還一邊學徐複觀,好玩極了。徐複觀留學日本卻日文一塌糊塗,好像是真的。我中學時去省立台中圖書館聽演講,主講人是「日本法西斯主義」的作者大學棍安岡正篤,徐複觀陪他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徐複觀,可是我就沒聽見他對安岡正篤講過日文,豈不怪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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