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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陸根紀(8)


  二姊回憶中,又透露了我的一件軼事:

  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有一本紀念冊,裡面有許多同學在分子前畫的圖畫或寫的字留作紀念。不記得為什麼李敖會湊熱鬧用鉛筆在一頁上畫了條船,船上單槍匹馬地一個人撐著篙,船下還有波浪,另外還題了字,內容是:

  二姊:

  偉大驚人

                  愚弟小敖六月二日

  有人看到李敖的落款感興趣地認為:現在的李敖好像從來不用謙虛的「愚弟」這種字眼兒,更何況落款還用「小敖」。大概因為與家失散的緣故,我珍藏著每件與親人有關的紀念品。那本封皮破爛的小紀念冊是我的珍藏品之一,相信是李敖最早的筆跡吧!

  後來二姊把這本紀念冊寄給我,我看了這歪七扭八的四個大字,完全不記得了。「偉大驚人」,想是與二姊共勉的話,也許二姊從不敢以「偉大驚人」自居,那就全是愚弟自道了。二姊說得沒錯,那的確是殘留下來的李敖最早筆跡,那時我大概八九歲。二姊回憶:

  兩岸消息封鎖的三十多年中,只偶然能在《參考消息》上透露點臺灣的情況,曾有一條消息內容大意是「臺灣當局迫害進步師生,李敖等被捕」,根據敖弟的古怪性格,我們也想到會不會指我們的弟弟?但敖弟去臺灣的時候畢竟還小,只感到他怪僻的一面,看不到他鋒芒的一面,因而也無法肯定,直到一九七六年年中,三妹首次從美國到大陸尋找兩位姊姊,大姊和我才得知家中每個人的下落,也聽說了敖弟在風浪中爭鬥成長的事蹟……

  這些事蹟,也許正是「偉大驚人」的發軔了。

  二姊回憶大有白頭宮女談天寶的情致,但天寶一談,總高不開繁華舊事和苦難前塵。談苦難,最動人的一段是寫媽媽的小妹老姨:

  老姨父李子卓解放前曾做過縣長,無論時間多短,反正他做過,肅反運動老姨父被劃為歷史反革命,被剝奪公民權,送往內蒙古勞動改造。老姨則在水電部設計院圖書館當管理員。老姨在哈爾濱讀書並住過多年,俄文有些底子,加上聰明能幹,衛作還是滿不錯的。老姨父前妻主的兒子李景生從小就不愛讀書,剛解放他就參了軍,在空軍某部隊從事軍事攝影。老姨一結婚,我們就認識景生二哥,他那個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十分調皮。忘了哪一年二哥弄來一批子彈,有手槍彈和步槍彈,還送過我幾顆。二哥還說:「上面有紅點兒的是炸子兒,打進身體會自動爆炸。」有一天,二哥和他的堂哥李景森一起玩兒危險遊戲。一個用鉗子鑷住子彈殼,另一個用釘子頂住彈頭平的一端,拿鉚頭往釘子上砸。結果真將彈頭砸出來響了。老姨嚇得要命,兄弟倆卻說:「好響啊!」我想說的是二哥有槍彈由來已久。另外,老姨花費不少精神照看和教育二哥,為二哥的婚事也絞盡了腦汁。者姨寫給我的一封信中風趣他說,她花了多大力氣幫二哥找對象,親相來相去,設法安排約會,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折騰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吹」了。總之,老姨這位繼母與前房兒子相處還挺融洽。有時候甚至說景生對她比親兒子庚辰對她還好些。

  庚辰在天津南開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第一機械工業部工作。

  他個子像老姨一樣很高,外表神氣五官端正,在工作單位很吃香。有一回在一機部選十名小姐、一名男士參加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舞會,主要參加的是中央首腦人物,像周恩來也出席舞會,庚辰居然能以惟一的一名男士入選,說明他在單位相當紅。

  老姨父改造期滿之後已經年邁,特別經過批准允許他回北京。但老姨父沒有選舉權,沒有醫療保險,也沒有退休工資,其實他根本就不是退休,只是刑滿釋放而已。老姨因為身體很差,不能繼續工作,但是開始水電部只同意她退職,退職拿一筆固定的退職金,然後包乾一切,不能享受公費醫療。

  看病自己付錢,對年老多病的人當然是嚴重的問題,老姨一度心情很壞,沒多久以後,老姨因患婦科疾病需手術治療。醫生得知她沒有醫療保障,又確實體弱多病,好心的醫生願意給她證明,讓她由退職改退休。這樣一來,老夫婦的晚年總算有一個退休金能維持基本生活。

  不料,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又來了:

  「文革」初期,就在紅衛兵上街掃四舊的第一天,老姨父有歷史上的瘡疤是首當其衝的物件,組織紅衛兵搜查老姨家的是庚辰的單位,那天正好下巧老姨的堂姊四姨由東北到北京探親,姊妹三人事先約好到三姨家相聚話家常。敏感的老姨覺著街上風聲不對,儘快結束閒談往家趕。可惜己為時過晚,紅衛兵沖人老姨家翻箱倒櫃,找到槍彈,「四舊和黃色照片」。有槍彈就有槍,交出槍枝來!翻到在哈爾濱買的模特兒照片,照片上的人物衣服穿得少了點兒,手臂大腿露得多了點兒,那就屬於腐朽沒落階級四舊的鐵證!老姨的結婚照片,就是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黃色照片!要求交出剝削得來的金銀財寶!老姨父是歷史反革命,又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罪狀當然就更大了。於是兩個人都挨了打。紅衛兵並聲稱第二天還要去繼續掃四;日,要他們「老老實實交出罪證」。

  老姨長期患神經衰弱,經常靠安眠藥入睡。在絕望中輕生服了大量安眠藥。老姨父也因禍從天而降,無路可尋,用頭撞在牆上準備一死了事。老姨住的是一個單位職工宿舍,鄰居很多,聽到鬧聲,鄰居進來干涉。二哥在部隊,規定部隊不介入文化革命。鄰居找到庚辰的工作單位,庚辰是黑五類子女,在單位也正沒好日子過。但他的單位還是允許他回家處理父母的問題。庚辰借了輛板車拖著他的父母去醫院。

  當時的醫院也不再提「救死扶傷」、「人道主義」之類的口號,而是規定:「凡是自殺的人,一律不搶救治療!」庚辰又求救於單位,由單位出面請醫院只看看兩個老人會死還是會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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