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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前程(5)


  牙醫張善惠和林麗蘋小倆口兒做我鄰居二十年,一直相處甚得,我笑說我不同你們吵架,就是要你們永遠做「李敖為人很好相處」的證人。不單牙醫夫婦如此,我還把許多好朋友「保存」下來,做我的證人。以姓名筆劃為序,眼前的夫妻檔就有丁穎和亞蔽、王惠群和朱先琳、王榮文和陳芳蓉、汪俊容和阮雅歌、周弘和「女強人」、周渝和林慧華。沈登恩和葉麗卿、林永豐和連鳳珠、孟絕子和歐陽杏如、施性忠和莊姬美、高信疆和柯元馨、徐汛和玉芝芝、孫英善和「小林」、黃勝常和高繼梅、黃奠華和李元枝、許以祺和梁緒華,陳兆基和應雅玲、陳良榘和葉于玫、陳彥增和郭文華。張坤山和陳秀梅、陸晉德和邱素蓮、鄧維楨和黃寶雲、賴阿勝和鄧玉娟、賴憲滄和張玲玲、簡志信和黃月桂、劉峰松和翁金珠、劉紹唐和王愛生、劉顯叔和陳烈、蔡仲伯和李金環、龍雲翔和李瓊媛、羅小如和『小馬」、蘇秋鎮和鄧香蘭。蕭啟慶和王國櫻等。至於其他熟知舊識,除書中已提到的外,台大老同學有李念萱、翁松燃、景新漢、馬宏祥、袁祝泰、龔忠武、胡之偉、陳又亮等。同學以外,王長安、王孟亮、王秋原、王維貞、王維綱、王樹權、尹章義、包奕洪。石文傑、石齊平、江述幾、池士勳、何偉康、何國慶、李昂、李甯、李安和、李志仁、李成林、李華俊、周才蔚。林秉欽、林清玄、武忠森、金惟純、馬家輝、胡兆揚、胡基峻、施寄青、宣中儀、洪金立、唐德剛、夏光天、梁銘遠、連家立、黃玉嬌、屠申虹、張明彰、張福淙、張錦郎、郭鑫生、曾心儀、曾祥鋒、趙文華、陳中雄、陳宏正、陳平景、陳芳明、陳曉林、莊申慶、湯麟武、潘君密、楊祖珺、應鳳鳳、戴天昭、魏光中、蘇墱基、蘇洪月嬌等,都可做我的證人。此外,在我眼中,王淑江、王淑英姊妹是天下最好的人,黃怡是最有觀察深度的人,陳文茜是最聰明慧黠的人,汪榮祖是最有正義感的文學家,陸善儀是最純正的「新女性」,周之鳴、鬱慕明是我化敵為友的朋友,而胡虛一、林永智、賴智信、羅賢義等他們都是義人。……老輩人物我對沈銘三先生(已故)、胡適先生(已故)等,感其鴻恩;對葉明勳先生、楊西崑先生等,懷其令德。我的新朋友中,谷正文老將軍心狠手辣,卻豪邁過人,最有特色;亞洲巨星王靖雯(王菲)從香港來台特別看看我,最不尋常。

  我為人外寬內深、既坦白又陰鷙、既熱情又冰冷、既與人相諧又喜歡惡作劇,我立身光明,待人真誠,雖有權謀,但用來自衛而非害人。我為人很夠朋友,也喜歡交朋友,可是我卻愈者愈抑制自己,不大交朋友。其中最大的原因有二:一是怕朋友是「匪諜」;二是怕自己的時間過於浪費在朋友身上。關於朋友是「匪諜」方面,我在台中一中,認識一位元教英文的朱景昌老師,那時他四十出頭,河北饒陽人,英文造詣頗深。他很孤僻,曾公開宣佈不交任何朋友,理由就是交到「匪諜」怎麼辦?此公理由頗為有趣,我戲而識之,每以此自勉。但是四十多年來,不幸還是交到「匪諜」,因而進出警備總部,幾無寧日。幸虧胡秋原公開指我為「匪諜」,我自己既是「匪諜」,則複何懼於「匪諜」耶?從此「匪諜」坦蕩蕩,再也不怕「匪諜」矣!關於怕自己的時間過於浪費在朋友身上方面,這一怕,隨著年華老去、來日無多,更形嚴重。有些人整天遊手好閒、喜歡跟你聊天,我最怕交到這種朋友,因為實在沒工夫陪他神聊,但這種人往往又極熱情、極夠朋友,你不分些時間給他,他將大受打擊。所以一交上這種朋友,就不能等閒視之。這種朋友會出現在你面前,以憐憫姿態勸你少一點工作,多享受一點人生。當然我是不受勸的,我照樣過我的清教徒生活,不煙、不酒、不茶、不咖啡、不下棋、不打牌、不考究飲食、不去風月場所,什麼三溫暖、什麼啤酒屋、什麼電影院、什麼高爾夫球……統統與我無緣。這種朋友看我如此自找苦吃,也就懶得再勸我,只是間歇性地跟我吃碗牛肉麵、或買來便當到我書桌旁同吃、或同我快步散步一段路,就逃掉了。在這種極熱情、極夠朋友的人以外,有些朋友跟我頗多「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但「君子之交」還是要見面的。不過這種見面,十九都是到我家,而不是我去他家。我最不習慣去別人家作客,「君子之交」的朋友要看我,大都要來我家作客,不過,天知道那是什麼容!

  到我家作客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個奇怪的「待客之道」,就是絕不專心待客,而是要一邊做工一邊同客人談話。所謂做工,大都是整理資料:圈呀、剪呀、貼呀、分呀、捆呀、搬呀……兩手動個不停,也忙個不停。不過我這樣做,絲毫不影響我的注意力、反應和應對。我常常給客人「教育」與「洗腦」,提醒他們我有一心兩用甚至多用的本領。我告訴客人,17世紀大學者王船山可以一邊向學生講課,一邊跟太太吵架,而證國演助中的龐統龐士元,更是十項全能。《陶庵夢憶》中的黃寓庸也有「耳聆客言,目睹來牘,手書回劄,口囑亻奚奴」一身四用的本領。正因為我有這些一身三用、一身四用的本領,所以我待客時,就先聲明我要一邊做工一邊談話,一如蔣介石到印度拜訪甘地,甘地卻一邊紡紗一邊談話一樣。朋友們知道我這一奇怪的「待客之道」,也就不以為什,有的甚至跟我一起做起工來,像孟絕子、像陳兆基、像陳彥增……一到我家,就從客人降為苦工,不由分說,立被拉夫徵用。當然也有向我抗議的,老友駱明道就是一位。駱明道說:「李敖是一個苦人,有福不會享,整天做工。你跟他談話,他五分之四的時間都不抬頭看你,誰吃得消他啊!我才不要去他家呢!」所以,駱二哥只願同我通電話。但他不知道,通電話時我用下巴夾住聽筒,照樣做工不誤,駱二哥至今還蒙在鼓裡呢!

  我不但是個工作狂——裹脅朋友一起工作的工作狂,生活方面,也有狂在。我身懷大志、志不在溫飽,衣、食。住、行方面,後兩者比較考究:住大房子,原因之一是補償我多年蹲小牢房的局促;坐賓士車,原因之一是警告想收買我的人老子有錢。對吃,向不考究,並且喜歡奚落老是喜歡做美食、吃美食的傢伙。有一次,哥兒們鄧育昆請「敖哥」吃飯,他特地以松花江白魚餉客,下著之後,問我口味,我說:「我實在消受不起這種貴魚,我覺得它不如吳郭魚好吃。」育昆聞而大笑。我不好吃,並已飲食極有節制,已有超清教徒水準。我身高一米七三,一生體重沒超過六十八公斤,看起來比所有同年齡的人年輕,「善保千金軀」,有如此者。至於衣,我更不考究了。我以買百貨公司換季時廉價品為主,所以穿的都不考究,也不太合身,因為志在天下,沒有耐心去量來量去。多年前我同顏寧吃晚餐,飯後摟著她的腰在馬路上散步,她忽然笑著說:「李先生,你穿的褲子不是你自己的。」我問為什麼,她說不合身啊,我聞而大笑。我做「李敖笑傲江湖」節目,電視上永遠一襲紅夾克,近四百場下來從不改變,大丈夫不靠衣服顯,由此可見。不過我的紅夾克倒是名牌,因為只有那個牌子的式樣看來最保守,不怪形怪狀。我本有一件,後來在電視中看到郝柏村也穿了一件,我大為著急,因此把同樣的都買來了,現在一共四件,可穿一輩子,死後還可留給我兒子。

  我兒子勘勘四歲半,女兒湛湛兩歲半,太太王小屯比我小近三十歲。小屯十九歲時候,我在臺北仁愛路碰到她,先看到背影,她身高一米七○、下穿短褲、大腿極美。她既有一腿,我就有一手,就這樣認識了她。後來她念文化大學植物系、中興大學中文系,成績優異。她為人聰明、漂亮、善良,喜歡偷吃零食,還會寫詩呢。還有,她又脫俗純真、不喜奢華,因我反對戒指等俗套,我們結婚時沒有戒指,她也同意玩笑性的以「易開罐」上金屬環代替。和她認識八年後,在1992年3月8日結婚。我笑她「騙婚」,她笑說:「你那麼奸詐,誰騙得了你。」這次結婚,為了向戶籍機關陳報,買了市面上賣的「結婚證書」。陳兆基、陳良榘、陸嘯釗、陳彥增四老友見證完畢後,我題字其上,字曰:

  證人從老,

  證書從俗,

  正朔從偽,

  三三人人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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