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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飛的眼睛(1)


  我們都不叫他的真名,我們都叫他「情棍」。

  他真是「情棍」。

  他的女朋友真多,多得像碧潭的魚。

  魚竿的一端,是一塊香噴噴的餌;魚竿的另一端,就是那綽號「情棍」的釣魚人。

  在臺北,我們不常碰面,因為他是女生宿舍的常客,他的大部分時間要用來「孝敬」女孩子,要送往迎來。

  自從我搬到碧潭來後,我每個月都要看到他。當然不是他一個人,每次見他,他的衣服換了,女朋友也換了。

  這次我又看到他,居然只有一個人,面山望水,釣起魚來了。我走過去,朝他的肩膀拍了一下,他轉過頭來一看是我,趕忙說:

  「哈!原來是你,怎麼樣?隱居生活痛快嗎?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兒又有山又有水,你一定整天見仁見智了!」「不錯,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但卻趕不上「情棍樂釣魚」。我是看破紅塵的人,人家都往海外留學、往城市裡跑,我卻溜到鄉下來做田園派,來看你們都市的人兒雙雙對對到這兒遠足,吸收我們的山林氣,釣走我們的國姓魚!」

  「得了!得了!你說這些帶刺兒的話幹嘛?人才既然下鄉來,做隱士就該像個隱士,別那麼酸溜溜的!帶女朋友劃划船、獨個兒釣釣魚,是我們這些無大志的人們的一點起碼的生活條件,又算得了什麼……」

  魚標忽然下墮,他趕忙把竿往起一揚,一條小魚活蹦蹦的跳出水面,他看了一下小魚,然後把它從鉤上解下來,又丟回河裡去了。

  「怎麼?」我間:「釣起來又丟回去,發慈悲嗎?何必不學姜太公,乾脆把魚鉤扳直?」

  「不是慈悲,我是吃葷的,並且不像聖人,不必假惺惺的遠扈廚,我聞其聲,還是可以食其肉的。只是這條魚大小了,放它去吧!」

  「你倒寧缺毋濫,不合你胃口的你不要。」

  「就是這樣,人活著,若能把握住一個標準,『合則留,不合則去』,『難進而易退』,那就再好也沒有了。我不敢說我個人在任何事上都能把握這個標準,不過在釣魚和戀愛上倒做得差不多。」他神氣地點著頭,得意地笑著。

  「把釣魚和戀愛相提並論,倒真是一針見血的高見!」我逗他說。

  「這有什麼不妥嗎?就以釣魚而論,河裡這麼多可愛的魚,有些是符合我的標準的,我愛它們,它們一定想吃我的餌的,可是它們沒有機會碰到它;有緣碰到了,或因不敢吃而終身遺憾;有的吃了結果被釣住;也許被釣住又逃掉了,那我也無所謂。」

  「你好像不計得失。」

  「可以這麼說。釣魚這件事,得固欣然,失亦可喜,我是不合時宜的唯美主義者,也是不可救藥的快樂主義者,魚被我釣到,我高興;它脫鉤而去或不肯上鈞,我也高興,也許有更合適的人兒釣到它,我該有這種胸襟,反正古今中外可愛的魚這麼多,我即使是魚販子,也消受不了這麼多的魚!」

  「你的『釣魚觀』就是你的『戀受觀』嗎?」

  「差不多,差不多。我覺得計較得失的戀愛都是下一層的戀愛,進一步說,凡是嫉妒、獨佔、要死要活、鼻涕眼淚的戀愛都不是正確的戀愛。愛情的本身該是最大的快樂之源,此外一切都該退到後面去,記得我以前翻譯的那段小詩嗎?

  呵!『愛情』!他們大大的誤解了你!(oh Love!they wrong thee much)

  他們說你的甜蜜是痛苦,(Thay say the sweet is bitter,)

  當你豐富的果實(When the rich fruit is such)

  比任何果實都甜蜜(As nothing can be sweeter.)」

  他背著這段詩,兩眼朝上,一派陶醉的味兒,他好像否定愛情會給人煩惱,他是多情的少年維特,但卻是一個沒學會煩惱的!我真氣,我又開始攻擊他:

  「凡是不在愛情上煩惱的人,不是老奸巨滑,就是一個漫無心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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