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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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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研究起壁虎來了,他發現壁虎並不完全是醜陋的東西,仔細觀看以後,會發覺牠的美,褐灰色的花紋,佈滿了全身,一直到尾巴。說起尾巴,那倒是牠全身最可怕的地方了;牠的尾巴很長,占了全身的二分之一,當牠靜靜的爬在那裡,祇有尾巴高高翹起搖動著,那一定是在打主意——攫取食物的主意。亞德記得小時淘氣,把壁虎的尾巴切斷下來,那尾巴還會跳動。大人們警告他,不要再淘氣去切斷壁虎的尾巴了,因為牠的尾巴會跳回牠的身體再連接起來,又說,尾巴如果跳鑽進人的耳朵裡,是要命的事啊!幼年的警告,常常是可以一生都記憶的。壁虎的迅速真是驚人,牠爬在平面的牆上,卻可以吞食正在飛行的昆蟲。 「吱吱!」壁虎叫了一聲,他微笑了。他想起幾年前聽人說過,臺灣南部的壁虎是會叫的,但是到台中以北便成了啞吧。他去年到南部出差,在招待所的屋裡,的確聽到牠們的叫聲,可是北返時在新竹小住,也聽見牠的叫聲,那時正值韓戰,同住的朋友向他玩笑說:「三十八度線打破了,會叫的壁虎漸漸北上。」現在呢,寂寞的晚上,孤坐燈下,聽了這聲「吱吱」的叫,原來牠們是從高雄叫到臺北來了! 亞德在呆呆的想著,壁虎早已不知去向,他輕輕的籲了一口氣,起身到衣架上去摸索,看哪一件上衣口袋有香煙,今晚勢必要以香煙來遣此愁悶之夜了。他沒有摸到香煙,卻摸到幾張硬紙,以為是名片,抽出來看,卻是多少天前揣了要拿給心心母女看的,淑貞和秋美的照片!他把它們拿到燈下來,再仔細的端詳那幾張發黃的照片。忽然他想,他不能設法打聽她們母女在大陸上的情形嗎?很有些人轉彎抹角的通信呢?他為什麼不可以? 這個心血來潮,使他立刻想到香港的朋友,是的,章增易在香港,為什麼不可以托他設法向大陸上去打聽呢?他這樣想著,便放下照片,又去翻動抽屜尋找章增易的通訊位址。幾年不通信了,突然寫這樣一封信去,合適嗎?有什麼不合適,老朋友了!增易應當瞭解一個中年人在流浪了一生之後,突然想到家的那種心境吧? 他立刻翻出了增易的舊信,找著了上面的地址,那是他工作所在的位址,他知道老朋友並沒有改變工作,所以那位址是不會有錯的。亞德攤開了信紙,看著淑貞母女的照片,就開始給增易寫信了。他毫無隱瞞的、坦誠的告訴老朋友,幾年來的島居生活並不壞,但是寂寞的心情卻日甚一日,這恐怕是年齡的關係吧?因此他想到被他扔在大陸的妻女,這時的情形不知怎樣?他雖然對不起妻女,但是差堪告慰的是,他依然故我,正因為如此,他才動了要打聽淑貞和秋美的念頭。他想得很好,如果找到她們母女倆,設法使她們離開大陸到臺灣來,這一點經濟的負擔,他倒是可以承擔了,他多麼願意在中年以後,有一個極安定、極美滿、極安靜的家庭生活呢!最後他不由得再加上了幾句說,不要再使他去摩撫別人家的孩子來滿足一點思念自己女兒之情了。他寫這些時,又想到了心心。 他剛把信貼好預備明天寄出去,走廊下來了走路和說話的聲音,是向著他這屋的方向來的,他正在納悶,房門被敲了兩下: 「姚主秘,您還沒休息哪!」 「哦哦!」亞德正在驚疑間,門沒被同意,就打開了,原來是巴文!後面跟著他的新娘,兩人春風滿面的,笑嘻嘻的進來了。 亞德很驚奇,但也很高興,這時來了訪客,可說是意外的驚喜了。 這對新夫婦是第二次來這裡,新娘子很大方,兩人逗著、笑著、相親相愛,年輕夫婦的快樂,使得這間陰暗的單身宿舍也亮些、熱些。亞德手拿起要寄到香港的信,忽然想起什麼來了,對巴文說: 「你認識的那條巷口的女太太………」 亞德還沒說完,巴文就玩笑的插嘴說: 「除了這位女太太,」巴文指著自己太太,「我可不認識什麼女太太啦!您說話可得小心!」 亞德也笑笑說: 「喂,不是玩笑,就是你那海員朋友的太太,記得吧?她聽說你結婚沒請她,很不高興呢!這些時正好她的丈夫回來了,還說要你補請的話哪!」 「哦,是老唐呀!他回來了嗎?那我們可以順便去看看他們,」巴文轉過臉徵求新娘子的同意,「怎麼樣?」 「隨便,可是我又不認識,跟著你亂串人家,像什麼樣子!」新娘子有些難色。 「沒關係,你會很喜歡唐太太的,是個善良柔順的女人。」 ——是的,巴文說的一點也不錯,亞德心想,她是一個使人見了不由得要產生憐愛之心的小小女人。 亞德楞楞的想了一下,剎那間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從呆想中拾回了自己。抬起頭來,見巴文夫婦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來要告辭了,亞德趕緊問: 「是要到你的朋友老唐家去麼?」 「走走看吧。」 「如果要是去的話,我也可以奉陪的,」不知怎麼,亞德忽然勇敢的說出這句話來,「我也好久沒見到那可愛的小女孩心心了,她病了一陣呢!……」 他數叨著說,巴文並不注意,只是說: 「那好,那咱們就一同去,給他們一個驚奇。」 亞德拿了要寄的信,穿起上衣,和他們一同出去。他暗自慶倖,和巴文在一道好多了,可以掩飾他專程造訪的難為情。 到了唐家,女主人當然很驚奇他們的共同出現,她來不及問他們同來的原委,來不及向一對新人道喜,便忙著到臥室去把心心抱了出來。 「看,誰來了?看伯伯又來了!」 心心瘦了,亞德無限憐愛的趨前去,拿起心心的小手,撫摸著,心心好像病後還沒有複元,軟弱的倒在母親的肩頭上,該不是害羞,而是無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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