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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爸(3)


  文英看到這裡一怔,嗯?爸爸?公翰嗎?但是語氣似乎不太對,她再看下去:

  ……他聽說你保送東大,不知有多高興,你放心,爸已經不打牌了,只是還愛喝兩杯,淺斟而已,我有時也陪他來兩杯生啤酒,無傷大雅。他還說,想像到看見亭亭玉立的你,就如同看見媽媽的當年一樣,一定會給他一些美麗的回憶,他如今真老了!

  * * *

  文英把信按在胸口上,有點支援不住,坐在床沿上,她這回才明白這「爸」是誰了,「父親大人」和「爸」,是不同的兩個人,而語氣之間,是多麼的,唉,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兒子的心靈深處埋藏的情感,是怎麼個情形,而且,這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他——宗新,是什麼時候,怎樣情形下出現在孩子面前的呢?她的心卜蔔的跳著,但仍要繼續的看下去:

  ……你千萬不要魯莽從事放棄保送,等我回家後,咱們再詳細的談。我後天回家住三天,就去參加暑期戰訓的海洋大隊,浮游于萬頃碧波上,遠比在家和「父親大人」禮貌周旋來得有趣些!

  再見!

  天惠 七月十六日

  文英收進這封信,又急忙抽出下面的一封,看看日期,是更早的一封,密密麻麻的寫了三張,她急需瞭解一些事物,便迫不及待的看下去:

  惠妹:

  今天同時接到媽和你的來信,多麼高興你保送到東大!媽媽也很高興,你怎麼還說不滿意,還要和同學一起放棄呢?可別這麼做。

  談起保送,我願意告訴你一件我一直沒跟你提起的心情。前年當我被保送到台中農學院時,許多同學都勸我放棄保送,再參加聯考,一定可以考到我志願的科系,但是我立定主意的放棄了,為什麼?為著藉此離開家!你看到這裡,不要罵哥哥是個不孝的兒子,我深愛媽,也瞭解她自離開爸爸後為我們兄妹的艱辛。我更自信將來有一天若能出人頭地,媽是第一個應當受到崇敬的,我若賺了錢,也會首先想到孝敬她。但是,當我發現有一個可以擺脫「父親大人」的機會,我竟不願放棄。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是隔膜的,雖然他一直是對待我們毫無惡意,我希望我能離開家,讓媽和他生活得更自然些。

  最主要的當然還是我曾在無意中知道爸在台中,我的心不知怎麼就傾向到台中了,對於我,父子之情是一件最自然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一樣。

  一年多來,我和爸相處的情形,你也知道些。對於家庭,他是有虧職責的,但他是爸爸,我們不能原諒他嗎?我們的身體裡都流著他的血!

  媽媽和他離婚並沒有錯誤,他不是個好丈夫,起碼對於當時的情形來講。但也正因為媽的離開他,才促使他重新做人,如果媽仍和他在一起容忍著他,將更不堪設想,這豈非奇異的婚姻!

  當爸在許多次來來回回的講著這些時,他都愧對媽,也感激媽。他看來比實際的年齡大,由於酗酒,手總是有些發抖,但他是一個多麼富於風趣的人!他應當是一個藝術家的,家困住了他,所以他就變得那樣了。他就是這麼個性格,這麼個人,但他是我們的爸。

  我有機會照應他,也得到許多課本上,農場裡得不到的東西。但是媽媽提出爸來會恨的,所以我從不提他,你也不會多嘴的吧……

  * * *

  文英看到這裡,眼睛模糊了,她把信迭起來,不忍看了卻在想,孩子們需要的是親情的愛,在她這裡得到的感到不夠了,那麼,她能怨孩子們去接近他們的「爸」嗎?那是最自然的事,天惠說的。如果孩子們能從兩片破碎的愛去把它們拼合起來而享受它,不正是孩子們的聰明嗎?她這麼想著,竟產生了一種安寧的感覺,心漸漸的平復下去,兩顆淚珠掉下來,就沒有再接著流。

  外面的腳步聲響了,她才驚醒過來,急忙用手抹一下眼睛,把信塞進箱底。

  「你在做什麼呢,阿嬌喊你吃飯也聽不見?」

  是公翰來催她吃飯了,她連忙答應著,把箱子鎖起來放回原處。

  到飯廳裡坐下來,她心想,今天是星期日,那父女三個又不知道在台中哪家小館子了吧,她想像得出他們的樣子來,想像得出來的。但她卻揀了一塊鹵鴨肝送到公翰的碗裡,說:

  「喏,你嘗嘗,阿嬌的手藝也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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