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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爸(1)


  一

  「熊太太真是多禮,」文英一邊打開熊太太剛才送來的小紙盒一邊說:「喲,公翰,你看看,一隻帕克原子筆,一隻花別針,惠惠一定高興極了,我馬上就給她寄去。」

  文英把兩樣贈禮遞到公翰的面前,公翰看了一眼,點點頭,他一向是不注意孩子們這些細節的,他又埋首在報紙上去了。

  文英又把紫紅色的筆桿轉轉看了看,上面還電鏤上「高惠惠」三個字,那只花別針呢,也一定是外來貨,金屬盤上鑲滿了各色的水鑽,冬天如果別在呢外衣上,配上惠惠的細白皮膚,一定很美的。文英覺得熊太太禮送得真重,使她將來要還什麼禮的時候,很難處理了。但是她繼而又想,有什麼關係呢,熊太太是富有的人,而且她的東西又都是直接從外洋買來,合起台幣並不算太多,更主要的是熊太太衷心的喜歡惠惠,因為她自己沒有女孩子的緣故。剛才熊太太那樣熱情的拍著她的肩頭說:

  「我真羡慕你,袁太太,兒子去年保送台中農學院,女兒今年保送東海大學,你這老太太可樂啦!」

  熊太太記錯了,兒子天惠是前年保送的。熊太太又抖落著胖身體,大笑著說:

  「看,孩子們上了大學,咱們還不是老太太了嗎?可是我這老太太可不松心呀,去年老大考的系不合志願,今年又回頭考,這麼大熱天。」

  文英有些難為情的說:「看,大弟弟去年畢業,我也沒……」

  話沒說完,熊太太就攔住說:「那裡,我這些都是不用花錢的,而且保送到底是可賀的事呀!」

  文英當時確是滿心歡喜,心裡開了花似的,笑著回答熊太太:「惠惠走的匆忙,也沒有來得及給熊媽媽辭行,等放假回來再去看你吧!」

  想到這兒,文英也就心安理得了,她收拾起禮物盒,要送回抽屜裡,不由得搖了搖頭,熊太太居然給封起稱號來了——老太太!真是,天惠都念大三了,做母親的還不該是老太太了嗎?而且,自己確實是有點老態了,雖然才是四十出頭的人,這兩年眼睛的視力首先就不靈,頭又常常發暈,檢查又查不出什麼具體的毛病,醫生就是會說,缺少維他命B!其實一句話,這就是上帝派了「老」來作祟。

  但可喜的是孩子們都還有讓人滿意的乖巧,不但書讀得好,又識大體,懂禮貌,使她和公翰結婚做了再嫁夫人後,並沒有遭遇什麼困難。只是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像長滿了羽毛的鳥雀,都要飛出去了,未免使她寂寞一些。可是這也不能怪孩子們呀!怪的只是怎麼這樣湊巧,天惠保送到台中去,惠惠也是。只是因為分數差了些,所以沒能得到志願保送臺北的台大,如果在台大多好,守著家,免得她這麼寂寞和惦念。

  文英想起沒完,索性坐在籐椅上發起呆來。禮物盒還沒有送進抽屜裡,她又不由得打開來,轉著那只紫紅色的原子筆,眼前浮起了天惠和惠惠兩張稚氣的臉蛋兒。

  天惠自從入了大學,在家的時日更少了,兩個暑假他都參加暑期的戰鬥訓練,去爬山入水,憑空給她添了許多擔憂。但是孩子偏說機會是難得的,別人的體格還不能及格參加呢,這話也是真的,他那健壯的身骨,就和——唉!就和當年的宗新一樣;但是宗新怎麼就變得那麼沒出息!丈夫的責任,父親的責任,都不能負起來,沉溺於酒與賭,終於使她不得不攜著兩個幼兒和他離婚。

  想起那幾年和宗新所受的罪,她還會不寒而慄,幸虧她敢於下決心離開他,如果混到現在的話,孩子們能順利的念大學,而且是保送嗎?即使是能保送,像東海大學是私立的,總要花一筆錢,怎麼念得起?那時惠惠還不是得乖乖的輟學在家幫忙燒飯洗衣!

  不要說別的,記得和天惠一齊被保送到台南成功大學的一個同學,不就因為家境清貧無力獨自離家在外地升學而放棄保送,又報名投考台大嗎?

  但是——,文英也有點疑惑,那天好幾個同學到家裡來,孩子們吵吵鬧鬧的,只聽見他們說,哪個保送哪裡不要去,哪個又哪個,都要放棄保送回頭再考。他們也在勸天惠並且挖苦他,說他志願念電機的,保送農學院也肯去,太丟同學人了,一定要天惠也放棄保送,和他們一樣的再報名投考,但是天惠任怎麼說也不答應,連她在隔壁房中聽到,都想過去鼓勵天惠也乾脆放棄保送算了。如果考取台大電機系,不但合了志願,而且離家近,也好照顧,她到底捨不得孩子離開她——正是為了捨不得孩子受委屈,她才無論如何苦也要帶著孩子和宗新離婚的呀!

  可是孩子還是遠去了,不只一個,而且是兩個。

  同樣的情形,惠惠的幾個女同學也都放棄保送不合理想的系,寧可回頭來考,惠惠卻不,她說的話也有道理,在台中,離哥哥近,怕什麼?

  她有點莫名的傷感,眼睛濕潤了,她勸慰自己,應當滿意,孩子們雖然走遠了,還有公翰這樣的第二任好丈夫呢!

  她當年離婚後本不打算再婚的,想獨力的撐下去,可是撐不到兩年,已經苦不堪言,卻在這時遇見了公翰,他正直、公平、高尚、健康,最主要的是經濟情形不用發愁,所以她在精疲力盡的時候,立刻就投入公翰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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