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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館傳奇(7)


  小雞吃不夠,我們可是看夠了,蓋上藤箱,我們站起來玩別的。拿兩個製錢穿在一根細繩子上,手提著,我們玩踢製錢,每一踢,兩個製錢打在鞋幫上「嗒嗒」的響。妞兒踢時腰一扭一扭的,顯得那麼嬌。

  這一下午玩得好快樂,如果不是妞兒又到了她吊嗓子的時候,我們不知要玩多麼久。

  爸爸今天買來了新的筆和墨,還有一迭紅描字紙。晚上,在煤油燈底下,他教我描,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爸爸說:

  「你一天要描一張,暑假以後進小學,才考得上。」

  早上我去惠安館找秀貞,下午妞兒到西廂房裡來找我,晚上描紅模字,我這些日子就這麼過的。

  小油雞的黃毛上長出短短的翅膀來了,我和妞兒喂米喂水又喂菜,宋媽說不要把小雞肚子撐壞了,也怕被野貓給叼了去,就用一塊大石頭壓住藤箱蓋子,不許我們隨便掀開。

  妞兒和我玩的時候,嘴裡常常哼哼唧唧的,那天一高興,她竟扭起來了,她扭呀扭呀比來比去,嘴裡唱著:「……開哀開門嗯嗯兒,碰見張秀才哀哀……」

  「你唱什麼?這就是吊嗓子嗎?」我問

  「我唱的是打花鼓。」妞兒說。

  她的興致很好,只管輕輕地唱下去,扭下去,我在一旁看傻了。她忽然對我說:「來!跟我學,我教你。」

  「我也會唱一種歌,」不知怎麼,我想我也應當露一露我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談天數唱的一首歌,後來爸曾教了我,媽還說爸爸教我這種歌真是沒大沒小呢!

  「那你唱,那你唱。」妞兒推著我,我卻又不好意思唱了,她一定要我唱,我只好結結巴巴的用客家話念唱起來:

  「你聽著——想來麼事想心肝,緊想心肝緊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

  我還沒數完呢,妞兒已經笑得擠出了眼淚,我也笑起來了,那幾句詞兒可真是拗嘴。

  「誰教你的?什麼心肝想心肝,心想心肝想的,哈哈哈!你唱的這是哪國的歌兒呀!」

  我們倆摟在一堆笑,一邊瞎說著心肝心肝的,也鬧不清是什麼意思。

  我們真快樂,胡說胡唱胡玩,西廂房是我們的快樂窩,我連做夢都想著它。妞兒每次也是玩得夠不夠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喊:「可得回去了!」說完她就跑,急得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忽然一連幾天,橫胡同裡接不到妞兒了,我是多麼的失望,站在那裡等了又等。我慢慢走向井窩子去,希望碰見她,可是沒有用。下午的井窩子沒那麼熱鬧了,因為送水的車子都是上午來,這時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裝著鉛桶的小車子來買水。

  我看見長班老王也推了小車子來,他一趟一趟來好幾趟了,見我一直站在那裡,奇怪的問我:

  「小英子,你在這兒發什麼傻?」

  我沒有說什麼,我自己心裡的事,自己知道。我說:

  「秀貞呢?」我想如果等不到妞兒,就去找秀貞,跨院裡收拾得好乾淨了。但是老王沒理我,他裝滿了兩桶水,就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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