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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館傳奇(4)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貞正說得高興,我也聽得糊裡糊塗,長班老王進來了,不耐煩的瞪了秀貞一眼說她。秀貞不理會她爸爸,推著我脫鞋上炕,湊近在畫下麵,還是只管說:

  「飯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著找她爹去,我說了多少回都不聽,我說等我給多做幾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襯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就差縫鈕子了。這件棉襖開了領子馬上就好。可急的是什麼呀!真叫人納悶兒,到底是怎麼檔子事兒……」她說著說著不說了,低著頭在想那納悶兒的事,一直發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過家家兒」吧?她媽不是說她胡說嗎?要是過家家兒,我倒是有一套玩意兒,小手錶,小算盤,小鈴鐺,都可以拿來一起玩。所以我就說:

  「沒關係,我把手錶送給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時候回家了。」可是——這時我倒想起媽會派宋媽來找我,就又說:「我也要回家了。」

  秀貞聽我說要走,她也不發愣了,一面隨著我下了炕,一面說:「那敢情好,先謝謝你啦!看見小桂子叫她回來,外面冷,就說我不罵她,不用怕。」

  我點了點頭,答應她,真像有那麼一個小桂子,我認識的。

  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跟秀貞這樣玩兒,真有意思;假裝有一個小桂子,還給小桂子做衣服。為什麼人家都不許他們的小孩子跟秀貞玩呢?還管她叫瘋子?我想著就回頭去看,原來秀貞還倚著牆看我呢!我一高興就連跑帶跳地回家來。

  宋媽正在跟一個老婆子換洋火,房檐底下堆著字紙簍、舊皮鞋、空瓶子。

  我進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櫃裡找出手錶來。小小圓圓的金表,鑲著幾粒亮亮的鑽石,上面的針已經不能走動了,媽媽說要修理,可一直放著,我很喜歡這手錶,常常拿來戴在手上玩,就歸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屜桌前玩弄著,忽然聽見窗外宋媽正和老婆子在說什麼,我仔細聽,宋媽說:

  「後來呢?」

  「後來呀,」換洋火的老婆子說:「那學生一去到如今就沒回來!臨走的時候許下的,回他老家賣田賣地,過一個月就回來明媒正娶她。好嘛!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俊的姑娘,我眼瞧著她瘋的……」

  「說是怎麼著?還生了個孩子?」

  「是呀!那學生走的時候,姑娘她媽還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現形了,這才趕著送回海甸義地去生的。」

  「義地?」

  「就是他們惠安義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們惠安義地裡。原來王家是給義地看墳的,打姑娘的爺爺就看起,後來才又讓姑娘她爹來這兒當長班,誰知道出了這麼檔子事兒。」

  「他們這家子倒是跟惠難有緣,惠難離咱們這兒多遠哪?怎麼就一去不回頭了呢?」

  「可遠嘍!」

  「那麼生下來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著天沒亮,送到齊化門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讓野狗吃了,就是讓人撿去了!」

  「姑娘打這兒就瘋啦?」

  「可不,打這兒就瘋了!可憐她爹媽,這輩子就生下這麼個姑娘,唉!」

  兩個人說到這兒都不言語了,我這時已經站到屋門口傾聽。宋媽正數著幾包丹鳳牌的紅頭洋火,老婆子把破爛紙往她的大筐裡塞呀塞呀!鼻子裡吸溜著清鼻涕。宋媽又說:

  「下回給帶點刨花來。那——你跟瘋子她們是一地兒的人呀?」

  「老親嘍!我大媽娘家二舅屋裡的三姐算是瘋子她二媽,現在還在看墳,他們說的還有錯兒嗎?」

  宋媽一眼看見了我,說:

  「又聽事兒,你。」

  「我知道你們說誰。」我說。

  「說誰?」

  「小桂子她媽。」

  「小桂子她媽?」宋媽哈哈大笑,「你也瘋啦?哪兒來的小桂子她媽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誰是小桂子她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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