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五二


  「不必搜索枯腸,去想出什麼大道理來,企圖改變我的主意。適文,事情其實並不嚴重到你想像的地步,只要你們稍稍妥協。沒有了謝家大少奶的名位,那位姓賽的女子一樣可以擁有你,你一樣可以擁有她,精神上無變。至於物質方面,可能比她當正謝家人,更享受得輕鬆自在。」

  「不!」謝適文抗議,非常直接、非常不留餘地的抗議:「我缺乏不娶她為妻的理由,那是一個女人獲得最徹底尊重的表示。」

  「你細姐呢,誰不知她的說話在我跟前有千斤分量。」

  「她依然有法定地位,她依然可以在人前以謝家人的姿態出現,她老早已冠以謝姓,還有她比母親遲出現。」

  謝書琛沒有答,他坐回那張跟書案是配套的酸枝高背椅上,又呷了一口茶。

  然後望住兒子,並不作聲。

  適文沖上前,問他父親:「爸,你聽到沒有?」

  「我決定下來的事,誰也不能更改。」

  「如果我堅持?」

  謝書琛微微一愣,然後答:「你有足夠的獨立條件與能力,縱使謝氏企業淪為外姓人之手,請你母別再嚕嗦,是她慈母多敗兒之故。」

  如此的決絕,如此的無情,如此的堅持。

  謝適文一時間呆住了,腦海裡迷糊一片,完全不懂思考。

  當他步出謝書琛的書房時,他希望能及時阻止賽明軍來謝家赴家宴。在這個原來已經劍拔弩張的情勢下,根本完全粉碎了謝適文的滲透計畫。

  他原意希望,只須給他一些時間,家人在認識了賽明軍之後,會發覺她的種種好處,因而會像他妹妹適意一般接受明軍母子。

  顯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已經先入為主,有了成見,定了方案,要推翻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賽明軍在今晚出現,怕她會遇上很多的狼狽與尷尬。

  可惜,他的顧慮與行動並不能配合,明軍與嘉暉已經抵達,並且被招呼到偏廳參加一群女賓的聚會。

  大小兩位謝太太已然在坐,明軍坐下來後。適文母就拉起了嘉暉的手,說:「來,來,來,嘉暉嗎?讓我看看你。賽小姐,適文老說你有位寶貝兒子,非常的逗人喜愛。今天看到了他的模樣兒,就更明白原因了。」她轉過頭去向小謝太說:「老二,你看這漂亮的孩子像誰?」

  賽明軍的臉色比小謝太更加蒼白,話出自適文的母親之口,更使人難堪。

  適文母並沒有得些好處須回手,她繼續說:「嘉暉,來,告訴我們,你姓什麼?」

  她甚至把嘉暉擁在懷裡,用臉抵著孩子的小臉,親昵地說。

  嘉暉有一丁點的害羞,可是仍謹記了母親及玉圓的囑咐,人家向自己講話,必須回答。於是嘉暉說:「我姓左!」

  「什麼?嘉暉,你大聲點,這兒有幾位的年紀已跟謝婆婆一般老了,耳聾眼蒙得很。你且大聲一點說,人人都聽得到。」

  「我姓左。」嘉暉大聲地答。

  賽明軍像被人搗了重重的一拳,就會在下一秒鐘吐血似。

  「啊,姓左。」謝老太重複:「很罕有的一個姓,本城姓左的人少之又少吧。嘉暉,我倒替你尋到個宗親,我們家姑爺也姓左。」

  適文母親的得意跟小謝太鐵青著臉的表情,相映成趣,卻大大的增加了緊張氣氛。

  賽明軍如坐針氈,進退兩難。那時,甚至還沒有看到謝適文出現。

  「老二,適元已婚多年,應該囑他倆早早生下嬌兒才對。看,這小弟弟左嘉暉這麼惹人喜愛,你趕緊跟適元商量著辦,才是正經。」

  小謝太怕是忍無可忍,答:「這年頭,後生仔女的事,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怎麼管得了。說得難聽一點,仔大仔世界,他要生養不要生養,固然是他拿主意,就算把人家的親骨肉帶在自己身邊無條件養,認為這叫偉大,不叫吃虧,又有什麼辦法。依我看呢,這也有好處,我倒是不介意當便宜祖父母的一個人,大姐,你呢?」

  如果謝適文不是在這個時候剛出現,怕兩位謝太太更針鋒相對得不能自己,有極大的可能在親戚跟前鬧出事來。

  謝適文藉口把他的母親扯開一角,愁苦地求他母親說:「媽,這又是何必呢?」

  「我正想給你說這句話。原來生病悶氣,全是為了左思程拋棄過的一個女人,這種事,連講出口來都覺得骯髒猥瑣。我們謝家祖上有沒有積德,全看你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媽,如果你疼愛我……」

  「慢著,完全是兩回事,在我,不會愛屋及烏,疼愛你不等於疼愛你疼愛的人。」

  「媽,你應該明白,離開明軍,我會非常痛苦。」

  「我明白。可是,兒子,我告訴你,你不離開明軍,我也會非常痛苦。與其是其中一個人痛苦,你當犧牲者也是天公地道,誰養你育你?誰的年紀比你大?請讓沒有多少日子在世的年老人增加特權福利,你們後生一代,有大把時間機會去攫取賞心樂事。」

  謝適文痛苦得差點想沖回自己的房間去透一透滿肚子的齷齪氣。

  只是想到了明軍現今的處境怕更是為難,於是快步走回偏廳去,想把明軍帶走。

  然,偏廳內不見明軍,也不見嘉暉。

  走到大廳上亦然。

  謝家這半山大宅足有十多間房間,要尋人,也得費上好幾分鐘。

  適文想,明軍會不會不辭而別?

  明軍沒有。她只是被謝適元請到花園裡坐。

  明軍如言走出來。忽然間,她覺醒了,今天這豪門家宴正正是最後—幕,不是一個開始,而是一個終結。

  既然已經是完場在即,各人都努力串演,加一把勁,下多點功夫,自是難免。自己又何必退縮?何必不參與其盛?

  這麼些年了,只獨自躲在黑暗的角落裡自舐傷口,未曾試過理直氣壯的以自己的遭遇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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